太吵了。
格雷恍惚地視線從蒼白的天花板,移動到頭頂懸掛的玻璃吊水瓶,再投向那群包圍在他身側的陌生的人群。
是葡萄糖滴液,格雷混亂的大腦冒出了這六個字。
我還活著。
格雷緩緩抬起手,莫名地向虛空中伸去,像是想要抓住什麼。
“啊!”
“請不要動!你還在輸液!”
“回血了!不要動,格雷·布蘭德特先生,請你不要動……”
要抓住……什麼?
要抓住那只手。
那是林辭的手。
格雷猛地從病床上坐起。
“林辭、咳咳咳……”嘶啞的嗓音只來得及叫出那人的名字,便承受不住地咳嗽起來。
大群的醫護人員圍了上來,喂水的,調整輸液針的,為他順氣、檢查身體的……
“您的身體受傷太重,雖然擁有自愈能力,但目前因缺少糖分和電解質,潛能還沒能完全恢復。請您、”
“林辭呢?”格雷揮開眾人,沉聲道。
不祥的預感在他的身體里到處亂竄,最終一頭扎進了他的心臟。
“……”
“林向導他、他……”
“唐少將和莊大校馬上就到,您再等等。先不要著急。他們會……”
疼。
格雷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態,心臟上的傷已經全部恢復,現在的他確實就如醫護所說的那樣,只是缺少能量而已。不該有痛感。
可那種虛幻的疼痛,卻撕心裂肺,洶涌的波濤般沖擊著他的靈魂,像是準備要了他的命。
格雷攥緊胸口的病號服,呼吸急促地彎下了腰。
“心臟又疼了?難道是傷還沒好?”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可能啊……”
林辭,他的向導……他在哪?他要去找他。
“鎮定劑!鎮定劑呢?”
“快把人按回床上,檢查,立刻重做檢查!”
“哨兵!叫哨兵來啊!”
耳邊吵吵嚷嚷的聲音明明離得很近,卻又像是被一層層靜止的水膜所隔絕,格雷的大腦無法分辨,無法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只有抓住那只將他推開的手。
只有抓到那只手,他的痛苦才會消失,他才能……
“讓開!都讓開!少將和大校來了!”
“格雷·馮·布蘭德特。”
是誰在說話?誰在叫他?
“林辭已經死了。”
轟!
包裹在耳畔的層層水膜瞬間崩塌。
冷冽的消毒水和清晰的真實世界撞了進來,徹底喚醒哨兵的同時,也將他自己的世界徹底打碎,替代。
“他用自己的生命,為你換取了第二次生命。”莊一鳴的聲音低低的,但很平靜。
格雷的動作定格畫面般,一幀幀停止。
林辭,死了。
他其實是知道的。從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就知道。
心臟和大腦是哨兵的死穴,他輸給了03,他就要死了。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攔下對方的,他知道自己會死。
張德安說過,瀕死的哨兵會無意識的抓取向導的精神力,吞噬,以獲得第二次的生命。
所以,他讓林辭離開,所以,他選擇獨自面對死亡,所以……
“不論你知道與否,相信與否,接下來……”莊一鳴說著,對上了哨兵漆黑的眼瞳,他愣了愣:這個哨兵是黑色的眼睛來著嗎?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請你恢復理智,認真聽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
格雷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定定地站在病床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在那樣的視線中,莊一鳴忽然感到了陣陣心慌。
他們或許不該這樣做,作為一個有血有肉有心的人,不能這樣做。
可,為了大義,為了整體人類的未來,他必須扼殺一切會造成歧途支路的可能。
莊一鳴暗暗握緊了背在身后的拳頭,輕輕嘆氣,繼續道:“不論你是否相信,你都是人類戰勝Black的唯一希望。只有你才能夠殺死Black,為人類贏得在宇宙的時間長河中繼續前行的未來。”
“雖然你的向導、你的愛人已經離世,但你仍有理由,留在這里為人類的未來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我們每個人都是‘人類’這個龐然大物的組成單位,即使林向導他其實是裂合體,但他也作為一個‘人’,在這顆星球、這片土地,生活了足足二十六年。”
“這也是他死前唯一的……”
格雷看向莊一鳴的視線始終一動不動,Mute研究員的能夠聽到自己加速跳動的心臟,安耐不住的慌張。
他會發現嗎?發現著虛假的謊言?
不,格雷現在暫時失去了哨兵潛能,他無法感知到自己的一切異常,他不會發現。
“愿望。”莊一鳴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接上了先前的發言:“你的向導為了人類的未來,用他的生命,予你新生。請你不要辜負他的犧牲。”
莊一鳴說著,輕輕咽了口唾沫:“他讓我告訴你,好好休息,好好治療,打敗Black,為他復仇……為人類而戰斗。”
莊一鳴強撐著自己的頭顱,毫不回避地與哨兵直接對視。
直到對方先移開了視線,并順從地躺回了病床。
莊一鳴不動聲色地長出了一口氣。
“那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后續的事情,等你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們再談。
”
按照哨兵正常的恢復速度,這段時間最長,應該不會超過明天下午。
莊一鳴想著,轉身,準備和唐羽等人一起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