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說,你們不該說……”林辭失落地喃喃著。
——即便兩人是為了救他,他也不會感到開心。
——這樣做的你們,和背叛了大家的金姆又有什麼區別?
林辭想要嘶吼,想要質問。
但他卻是唯一一個沒有資格責備他們的人。
林辭的聲音漸低。他不再說話。
吳炎和戴焱也沒有給他任何回應和辯解。他們只是沉默地照顧著無法移動的林辭。
牢房里的氣氛凝滯到冰點,沉悶而壓抑。
直到深夜,連負責看守的獄卒都深深睡去。牢房里的三人始終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林辭。”趴在林辭床邊,好像睡著般的吳炎忽然叫了一聲林辭,極輕極輕,卻又極為鄭重。
吳炎的話音中,林辭聽到戴焱也湊了過來。
“我們沒有出賣貧民區的大家。”接著,林辭又聽到吳炎湊到自己耳邊,用更輕的氣聲道:“都是騙那個死胖子的。”
史密斯會信嗎?林辭疑惑,心下不安。
但……應該是信了的吧。
林辭安慰自己:如果吳炎和戴焱沒有騙過那些人,他們的情況絕不會是現在這樣。
戴焱:“我們離開基地前,就和大家商量好了。我們一走,他們就會立刻轉移。我們不知道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如果被抓,就用假地點騙過史密斯,為大家爭取時間,如果能成功逃回去,我們會去特定地點留下通訊信息,他們會主動找到我們。”
“被抓住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決定‘告訴’那家伙他想知道的信息了。只是不能那麼輕易就說出來。”吳炎輕輕捏了捏林辭沒有被割傷的手指:“我們沒想到,你竟然想裝昏,刺殺那個畜生。
”
“哥,姐,對不起……”巨大的愧疚漫上心間,林辭嘶聲道。
他不該懷疑他的親人。他們救了他,他應該是最清楚他們為人的人。他們不是好人,但他們從來光明磊落,偷了就是偷了,搶了就是搶了,做了壞事就是做了壞事,他們從來不會虛偽地為自己的錯誤找補。
反倒是他自己,林辭懊惱,他一時沖動做出的決定讓自己身負重傷,還差點打亂了兩人的計劃。他剛剛甚至還在懷疑他們!
現在這樣目不能視、喪失行動力的自己,只會成為那兩人的累贅,拖他們的后腿。
雖然眼睛被紗布包著,但林辭的表情輕易出賣了他心中所想。
“你個笨瓜!”戴焱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我們只是被你那個突然的暴起嚇到了!你小子,裝暈竟然還裝到我們眼前了?啊?都不告訴我們的,你還拿不拿我們當爸媽了?你個逆子……”
戴焱說著,抬手就要往林辭腦袋上敲。
男人的手被吳炎截住,女人壓低了聲音,罵道:“干嘛呢?!他還傷著,眼睛就是因為頭才看不見的!你怎麼能打他頭!”
“……”戴焱是個怕老婆的擰耳朵,癟了癟嘴,訕訕地收回手。
“林辭,你別整天七想八想,想那些沒用的!”吳炎溫柔地拍了拍林辭的手:“你沒有打亂我們的計劃,也沒有拖我們的后腿。我和你哥,甚至覺得能看到現在這樣的你,其實很好。”
戴焱點了點頭:“比前幾天看到的那個,滿眼絕望,麻木求死的你好。咱們這種人啊,能活著的時候當然要先以活著為頭等大事。但如果實在活不了,只能去死,那即使是死,也應該死在希望中,而不是絕望。
再說了,很多時候,該拼一把就還是得拼一下試試的。這是你爹我活了大半輩子的經驗之談~你可記住嘍!”
戴焱平日里很少這麼正經地給他講這種話,林辭不適應地抿了抿唇,轉移話題道:“你倆亂輩分了。”
不過他們“家”所有人之間的輩分關系,好像一直都是這麼亂的。
“但是,”吳炎親昵地捏了捏林辭的鼻尖,嘴里的話卻不怎麼親切:“只有一點,你小子給老娘我記住了!下次有想法,一定要提前和我們說。再敢私自行動,我打斷你的狗腿!”
“哦,已經斷了。”
“呸!你又好了是吧?”
“姓戴的,你罵他干嘛?他這個回嘴的臭毛病,都是跟你學的!”
“不是,炎炎,我的親親老婆哎?我都這麼聽話了,他怎麼能是跟我學的啊……”
林辭什麼都看不見,但吳炎和戴焱這熟悉而溫暖的爭吵,卻讓他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幅真實生動的畫面。
在一間只有微弱燈光的骯臟牢房中,一男一女倚坐在他那簡陋病床的下方,臉上帶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笑意,披著吵架的羊皮,打情罵俏,強行讓他變成一顆閃亮的人形燈泡,好像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難事,從來沒有直面死亡的威脅,從來沒有失去活著的希望。
這就是他的家人,他的哥哥姐姐,他的養父養母。
林辭的嘴角漸漸彎起了細小的弧度。他總會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們感染,被他們救贖。
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這片刻的溫馨,始終溫暖著他冰冷的軀殼和心靈,讓他不至于喪失自我,墮落進無邊的黑暗,變得扭曲丑陋,進而失去作為一個人所該堅守的,最后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