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胎在冷硬的凍土上滾過,留下淺淺的車轍。
下雪不冷化雪冷。
車上的暖風已經開到最大,溫度卻依然比昨天低了兩三度。
巡查的路線是環繞普若剛日一周后,登上冰原,做最后的探查。
在人類文明被外星生物擊碎后,人類再沒有條件涉足羌塘無人區深處。
甚至連這次行程的路線,都是古文獻中記載的:沿水紋前行,由東溫河穿入赤布張錯,繞行一周。衛星圖計算路線約為五百公里,實際行程卻可能達到一千二百公里之長。
又在無人區行進了一天半后,東溫河到了。
現下正是一月中旬,整個冬季氣溫最寒冷的時刻。
嵌在河道中盤曲蜿蜒的水面完全冰封,灰白的冰面上除了少量裂紋,便只剩下風刮過的痕跡。
格雷沿河岸行駛了一小段路程后,轉動方向盤,準備駛上河面。
“停!停!停!”后車座的達瓦旺青情緒激動,差點從車座的空隙間沖上來,搶奪方向盤。
格雷一腳剎車,越野車穩穩停住。
“?”哨兵不解地看著青年。
“哨兵兄弟!這是河面!結凍的河面!”達瓦旺青指著窗外大叫。
“我知道。路線圖上就是沿河面繞行。”格雷的回答簡潔易懂。
達瓦旺青卻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哨兵:“你們外地人不懂!從來沒人走過這里,你知道這里的冰層有多厚嗎?能承受我們一輛車四個人的重量嗎?萬一遇到冰面脆弱的地方,掉下去就是一車四命!”
扎西次仁聽完達瓦旺青的話,點頭,也跟著附和道:“我們,先下去,試冰面的厚度。
試一點,走一點。”
說完,兩人便要去后備箱尋找斧頭砍刀。
然而格雷并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猛然發動的汽車將兩人摔回座椅。
“不用。”格雷說完,不待兩人反應,便驅車壓上了河面最邊沿的冰面。
咔嚓咔嚓!
冰面裂開。
后車座上的兩人無比驚恐,甚至連尖叫都發不出。
“是雙層冰,不會掉下去。”車輪碾過,劃起河水和碎裂的冰碴。格雷駕駛著越野車在河面上快速前行。
“他是哨兵,你們忘了?”林辭倒是從始至終都鎮定自若,甚至好笑地回頭問了兩人一句。
“對……對啊,他是哨兵,神奇的哨兵!”達瓦旺青嚇得手還在抖,但精神明顯變得松懈下來。
扎西次仁也是害怕的,不過少年大概擺臭臉擺習慣了,即使從驚懼的狀態緩和下來,僵著的臉也還是臭臭的。
風將冰面上的殘雪冰碴吹做龜殼般的網狀紋樣,特殊花紋的車轍印記打破了其中玄妙的規律。
大多數地方的冰面足夠堅硬,也有少部分地方會發出讓人牙酸的碎裂聲,還有車輪一壓上去便塌陷的。
但就像哨兵說的那樣,塌陷的地方總是雙層冰,汽車并不會掉下去。
就這樣行駛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一路通行無阻,格雷卻忽然踩下剎車。
“沒路了?”林辭不解地詢問。
格雷皺眉,仔細回憶了一下,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三人:“一路上我們見到過動物嗎?”
“動物?”達瓦旺青撓頭,眼珠下撇,想了想:“好像,沒有。”
“這里一般都有什麼?”林辭也發現了不對,詢問道。
“狼、羊、熊、豹子,狐貍、大鵟,獵隼……還有、‘高原大米飯’!”這種問題,扎西次仁回答得飛快。
“什麼高原大米飯……那是鼠兔!”達瓦旺青抓著少年的后衣領,糾正道。
格雷表情未變,但眼神變得銳利。
林辭面色更沉,他幾次搜索記憶,最后肯定道:“我們什麼都沒有見到。”
“……或許,是天太冷,都藏起來冬眠了?”達瓦旺青試圖做出合理的解釋。
但四人其實都清楚,并不是所有動物都會冬眠。
只要有活物,就一定會留下其生存的痕跡——行蹤,糞便,獵食后留下的殘骸。
“有看到動物殘骸嗎?”格雷發聲,但大概并沒有詢問的意思——以哨兵的信息收集能力,他不會不知道有沒有見到過動物殘骸。
林辭并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但既然哨兵這樣問,那大約是沒有的。
林辭看向格雷,果然,格雷搖頭。
然后,男人打開車門,走向河道中心的冰面。
車上三人連忙下車跟上,但格雷示意他們停在十米外等待。
哨兵徑直走到某個位置,蹲身用手掌接觸冰面,接著變掌為拳,在厚實的冰面上砸出一個僅融單手通過的孔洞,伸手在冰冷的河水中輕輕一抓。
幾塊破碎的白骨被哨兵用凍得泛紅的手,從河面下拎出。
格雷返回三人面前。
“這是什麼動物?”格雷將手中的東西遞給達瓦旺青和扎西次仁,詢問。
碎骨拼合后,是某種動物的顱骨,已經完全失去了皮毛血肉,被河水沖刷地泛著幽幽的白光。
“是……”辨認這種事需要交給扎西次仁,少年緊鎖眉頭,仔細觀察了一會,才確認道:“熊,這是、熊。”
格雷點頭,又換了處離他們稍微近一點的地方,如法炮制,拎回一個頭骨。
“這塊是、羚羊,這塊是……大鵟。”
最后一次,格雷讓眾人上車,將車子開出去二十多米后,又返回他們停車的地方,鑿冰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