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時間來得及,你會先恢復成什麼都看不出的樣子再回來嗎?”林辭沒有看格雷。向導雙目放空,望著姜湯上若有若無的白色水霧:“為了不讓我知道,你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格雷一愣,微不可見的抿了抿唇,低下頭。
林辭的話沒有責怪的意思,但他卻覺得林辭是在責怪自己。
車廂里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尷尬。戴景言一怔:向導的話細想有些奇怪。他忍不住看看哨兵,又看看向導。
一陣沉默。
格雷先開了口:“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傷總會好的,所以……”
“不想讓我擔心,所以什麼都不告訴我。確實,你們哨兵的恢復能力很強,什麼樣的傷都能復原。”林辭打斷格雷,頭垂得更低:“那格雷,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樣的傷你不能恢復?砍掉腦袋?還是挖出心臟?”
向導果然生氣了。
“我……”格雷囁喏。
“算了。你也不用告訴我,你只要告訴我,我該在什麼時候做好準備,當個寡夫就好。”林辭說完,抬頭看向哨兵,眼眶紅紅的。
這是格雷第一次見到林辭哭。
雖然眼淚被男人自己藏了起來,但臉頰邊淺淺的淚痕,還是讓格雷感到揪心——他把他的向導惹哭了。
車廂里還有人。林辭的話已經徹底將兩人的關系揭開,但格雷還是不敢做更多的事。他輕輕揩去向導的淚痕,向他的愛人鄭重道:“不會了,以后都不會瞞著你了。”
得到保證,林辭抓住臉邊哨兵的手,看著那雙深灰的眼睛,問:“那你告訴我,疼嗎?”
“疼。”格雷定定地與林辭對視,回答。
這或許是格雷二十幾年來,第一次說出這個字。
研究員們不會在乎實驗體的感覺,他們只會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而給他注射大量麻醉劑——在不做痛覺神經方面的實驗時。
周叔也不會讓小格雷喊疼,他總說,他們是哨兵,是這個世界上最強悍的存在,不能喊疼,要堅強。
進入生活區后,挨罵挨餓挨打,被百般欺負,即使后來認識了范四,成為朋友,兩人也不是能夠喊疼的關系。在塔島像最低賤的螻蟻一樣機械的生活,怎麼會有人不疼呢?大家各有各的痛楚,誰也沒有資格向他人喊疼。
哨兵的痛覺神經遠超普通人,他們能忍,可忍耐不會改變疼痛本身。他們只會比一般人更疼。
但沒有人教導他們,告訴他們,疼的時候也可以喊,可以叫,可以哭,可以告訴別人我很疼。
但他的神明,他的愛人,他的向導卻告訴他:疼的時候,你要講給我聽,不能隱瞞……
“那個……我們要不要先討論一下圣城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戴景言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視:“畢竟,這里還有小孩子呢……”
關心則亂——林辭被戴景言提醒,總算記起當前最緊要的事情。
將自己從愛情帶來的負面情緒里抽出,林辭瞥了眼戴景言,又看看那邊拉著馬臉,表情一如既往臭烘烘的扎西次仁:“17不小了,過兩年就可以結婚生孩子了。”
“哈哈,哈哈哈……是啊,是啊,快生孩子了……”戴景言被懟,有些尷尬地伸手摸摸扎西次仁的腦袋。
少年不悅地甩掉戴景言的手——一個兩個怎麼都喜歡摸他的頭?!
“嘖,不過說真的,哨兵這個愈合能力,太逆天了!真想采你點肌肉組織,研究下啊!那麼重的傷,居然……”
戴景言的話沒說完,便被哨兵冷冰冰地眼神堵了回去。
哪壺不開提哪壺,說的就是他自己!戴醫生直想扇自己耳刮子。
“你要是想被聯合組織請去喝茶,我不介意你現在出去撿他剛才掉在地上的‘焦皮哨兵餅肉’。”林辭被戴景言勾起不好的回憶,瞪了眼格雷,語氣不怎麼好地說道。
“不用了,不用了……”戴景言連忙擺手。
哨兵機體的數據和基因信息都是絕密資料,私自研究調查是違法的。若是被發現,可不只是去橘子里喝個茶這麼簡單的。
“我在布達拉宮里……”格雷也不想再讓林辭想到自己之前的傷。端正態度,男人開始同眾人講述自己的經歷和發現。
……
“所以,我確定,那是一種全新的外星生物體。它們的本體強度不算可怕,大概只有7級左右。但其存在方式與現在所知的所有外星生物不同,它們或許是……一種類似于‘空氣’的生命體。而那些看不見的‘肢體’、‘觸手’,我檢測不出是什麼。”源于對林辭的保護和私心,格雷隱瞞了外星生命體具有具象化精神力的事——他無法解釋自己一個最弱D級哨兵是如何從這樣的怪物手中逃脫,甚至殺掉怪物的。
“隱形的啊!還好這里只有一只,而且那東西最后還莫名其妙自爆了……”戴景言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臂。
“我們得、趕快告訴,嘉措哥。”扎西次仁說著,掏出手機給丹增嘉措打電話。
林辭手中提著的通訊器里忽然傳出一陣手機鈴聲。
扎西次仁的電話沒有接起,就被掛斷了:“我聽到了。
”
原來向導的通訊器始終沒有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