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季庭嶼握著槍的手卻哆嗦得厲害,眼睛又開始充血,他嘶吼著把槍砸到墻上,就像前世發病那樣抽自己巴掌:“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做了一輩子好事,我救了那麼多人,為什麼要讓我碰上你,碰上你們!”
“對不起,對不起。”賀灼緊緊抱住他,攥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任由他打罵掙扎都不松開,嘴唇顫抖著安撫他,“都過去了,過去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你要罰就罰我好不好。”
“對不起有什麼用!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啊?”
他掰著賀灼的臉,一字一句地質問: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去敘斯特,不會被火燒死。你知道骨頭被一點點燒干有多疼嗎?你知道我在那幾秒里能聽到自己的皮和肉被燒出來的聲音嗎?你知道我死的時候只有你給我的那塊石頭嗎!”
他一把推開賀灼,垂著手,無力地跪著。
仿佛一株無依無靠的斷蓬,輕輕一陣風就能吹走。
“如果你知道的話,憑什麼還自以為是地認為,這一世,我還想和你在一起呢?”
“在你心里,我就這麼下賤嗎……”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總是把先傷害再彌補自詡為深情,卻從來沒想過,受到傷害的人還想不想要這份彌補。
被一刀問斬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閘刀割斷脖子的痛,又怎麼會因劊子手把他的頭接回去,就愛上劊子手呢。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他說。
真相并沒有將他從噩夢里拯救出來,反而逼他把心底里的愛一絲一絲抽離出去。
情情愛愛都是該死的東西,只會讓他痛苦和沉迷。
如果讓他帶著記憶重生,第一件事就是殺掉威廉和那四名傭人,再把賀灼暴揍一頓,永遠不準他踏入尼威爾的土地。然后帶著他的隊員瀟灑快活地過完這一生,哪會像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他一旦做下決定,就再也不會更改。
賀灼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垂死掙扎道:
“我們經歷了那麼多,你說過十三次喜歡我,所以這些喜歡,會在一瞬間被摒棄,是嗎……”
季庭嶼不再發狂,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喜歡和愛又有什麼用呢?”
“你愛我時連我被冰腫了牙都能發現,不愛我時我病成那樣都毫無察覺。說到底,我們之間的關系就是靠著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維系,沒有任何保障和效力,現在愛得死去活來,保不準第二天不會棄之如敝履。”
“可你知道我會一直愛你,不會有‘保不準’。”
“我說的是我。”
季庭嶼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睡袍,慢慢披上,睡袍腰帶用別針在胸前固定著,他把別針取下來,鋒利的針尖刺進指甲里。
十指連心,那是全身上下最受不得痛的地方,尖銳的痛感就像在心臟上狠狠抽了一鞭。
“我發現沒那麼喜歡你了……”
季庭嶼背對著賀灼,針尖越按越深,每說一個字就像剜走他一塊骨頭。
“你自大、強勢、易怒,好色,以前覺得你千般好,現在只覺得惡心至極。你那天傷痕累累的樣子我并不覺得心疼,反而覺得……覺得你死了我就解脫了……”
對不起,我只能這樣說……
他永遠都跨不過去心里那道坎了。
看著賀灼的臉就想起他前世對自己的侮辱和冷待,看到他的背影就覺得絕望和恐懼,喉嚨里條件反射的泛起苦水,等待著有人抓著他的頭發喂他吃泥。
這樣的死局,還要他怎麼去愛呢?
遺忘和舍棄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賀灼不知道該對這些話作何反應,他臉上火辣辣的,像個出糗的孩子一樣后退了幾步,茫然又呆怔,想說些什麼,可嘴唇顫動了無數次,都沒能擠出一個字。
“我、我明白了,我不會再打擾你。”
季庭嶼把額頭抵在衣柜上,用滿是血的手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的哭聲流出去。
賀灼想要離開,混沌地走出幾步后又抱歉地退回來。
“我記得你之前為我刻過一塊石頭,你還要它嗎,不要的話……可以給我嗎?”
石頭是在防風洞撿的,上面刻著:18年春,遇賀灼,他是一頭藍眼睛的小狼。
那是他第一次被季庭嶼刻進人生的軌跡里。
但季庭嶼告訴他:“我已經扔了。”
一整根別針全部刺進了肉里,小貓恍惚間已經不知道手指和心臟那個在疼。
他告誡自己不要優柔寡斷,不要藕斷絲連,不要讓賀灼永遠陷在這段不該產生的感情里。
他咬著指甲竭力忍著無邊酸楚,徹徹底底斷掉他的念想:“我不想你的名字,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失去的,是和你在一起的這半年記憶。”
賀灼張了張嘴,渾渾噩噩地抓著頭發,突然想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即便我告訴你,我獻出了我的所有……才把你換回來,你都不會要我了,對嗎?”
季庭嶼哽咽著顫抖一下,再撐不下去,順著柜門滑到地上,滿手滿臉都是血和淚,順著指縫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