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庭嶼呆呆地任他搖,不再因被碰到身體而應激。
因為他連恐懼和委屈的能力都消失了。
他身上沒有一絲人氣兒,崩潰和絕望卻那樣顯而易見。
賀灼這才知道害怕,徹底慌了。
他跪在季庭嶼面前向他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沖你發火,但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半死不活的了,我帶你去看醫生好嗎?我陪你去旅游,我會幫你撿很多很多石頭的。”
沒想到季庭嶼居然笑了。
就像曾在雪山上讓人驚鴻一瞥的少年那樣,他意氣風發地撩起唇角,望著窗外白雪皚皚的遠山,用一種回憶往事般的嘆息語調說:“你知道嗎,我以前…也是一個很厲害的戰地記者呢……”
之后不到半個月,他就去了敘斯特。
賀灼從他離開的第一天就感到心慌。
說來可笑,人都走了,他才幡然醒悟自己這三年來對這個口口聲聲說深愛著的人關心太少。
他打開塵封已久的小閣樓的門,企圖找到一絲季庭嶼快樂過的痕跡。
可別的沒找到,卻找到了那只空瓶子——放在書架最高層一個小角落里,被幾本書擋得嚴嚴實實的,生怕被人看到又要搶走一樣。
瓶子里的石頭沒有了,全換成了藥。
長膠囊,扁藥片,有糖衣的,沒糖衣的……很多很多藥,一顆顆拆出來,放在玻璃瓶子里,和五顏六色的糖混在一起。
賀灼這才知道,他原來要吃這麼多藥。
他知道自己生了病,他一直在好好吃藥,他從來都沒有不想活的。
拖著被燒傷的雙腿都能拼盡最后一口氣將歹徒嚇退的戰士,怎麼可能因為抑郁癥就放棄求生呢?
他破破爛爛的身體里裝著頑強又頹敗的意志力,他也曾無數次期待自己有一天會好起來,再去外面看看太陽,看看雪。
是賀灼,連續兩次,將他最后的一線生機都扯斷了。
第一次,給他賞了一個下午的假太陽,代價是將他最珍貴的東西拱手送人,還要怪他矯情胡鬧。
第二次,就是季庭嶼去敘斯特之前。
賀灼受不了他這樣死氣沉沉的模樣,故意說要找一幫少爺小姐來家里陪自己消遣,想讓他有點反應。
季庭嶼麻木地看了他良久,倏地笑了。
“我接受了去往敘斯特的任命,一個月后就回來,等我回來后,我們聊聊好嗎?”
賀灼以為他終于恢復正常,忙不迭點頭。
季庭嶼又露出一個笑。
因為不常笑,所以他僅有的幾次笑臉都顯得尤其明艷。
賀灼在那一刻久違地想起自己當初真心喜歡的、一心求娶的到底是怎樣一個男孩兒,心口驀地生出一股濃濃的不安和不舍。
他突然很想留住季庭嶼,讓他不要再去戰區了。
但季庭嶼只是低下頭,鉆出兩只枯黃萎蔫的小毛耳朵,問:“先生,你要摸摸我的耳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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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灼……賀灼?醒醒賀灼!”
季庭嶼叫到第三遍,賀灼才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手里攥著的石頭已經將掌心硌得通紅。
貓咪長出了一口氣。
“我天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鬼上身了!”
賀灼有些恍惚,抬眼看向他的動作遲鈍而僵硬。
季庭嶼發現他眼眸的顏色淺了很多,就這麼幾秒鐘就縱橫交錯地生出好幾道殷紅的血絲,像一塊被打碎的冰藍色寶石,毫無生機,痛苦得恨不得就這樣死去。
一個人到底是失去了什麼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呢?
“怎麼啦?怎麼像丟了魂一樣?”
賀灼搖頭,伸手將他摟進懷里,季庭嶼的心跳傳遞進他的胸腔,那麼的鮮活有力。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好好地活在我身邊,是我這輩子最最幸福的事。”
“哎呦這麼多愁善感啊。”季庭嶼從他懷里仰起臉來,笑話他:“要我哄哄你嗎?哭包。”
“那就哄哄吧。”賀灼說。
“嗯……”季庭嶼想了想,低頭將自己的小貓耳朵送上去,“你要摸摸我的耳朵嗎?”
只這一句,賀灼就痛苦地閉上了眼。
他無聲地流淚,環在季庭嶼腰上的手臂顫抖得厲害,就像抱著一段隨時都會散掉的鬼魂。
“為什麼……你每次哄我,都要給我摸耳朵……”
季庭嶼不知道“每次”是從何而來,這分明是自己第一次做。
但賀灼哭得這麼傷心,讓他的心也一同沉沒進海里。
他不再口是心非,撓撓臉,很難以啟齒地說:“因為這就是貓科老土的求愛方式啊,我們這輩子總要給……喜歡的人,摸一次耳朵的。”
呼吸一滯,賀灼驀地僵住了。
這是貓科動物的求愛方式……
一輩子總要做一次……
那季庭嶼前世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向他伸出耳朵的呢?
是知道自己這一去會兇多吉少,所以求他幫忙完成最后的遺愿嗎?
可賀灼卻連這個都沒做到。
那天直到最后,他都沒有摸季庭嶼的耳朵。
他自以為是地想等到季庭嶼回來的那天,給他一次愛人之間的擁抱和撫慰。
可他沒等到季庭嶼。
只等來了小貓被燒焦的尸體。
作者有話說:
我是真想捅死你啊賀灼啊啊啊!你別叫賀灼了我給你改名叫賀自大!你這輩子要不拼命對小嶼好我就把你閹了!Ծ‸ 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