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庭嶼卻突然叫住他:“等等!請問我、我可以出去嗎……我想曬曬太陽……”
語氣卑微得好像他之前一直被囚禁一樣。
賀灼有些奇怪:“下雪了,沒太陽。”
季庭嶼的聲音更小了:“我去等等好嗎,或許一會兒就有了…就一小會兒……”
“你等不到的,雪會一直下到晚上。”
賀灼不想他等不到繼而更加失望,可這句話卻被當成不準出門的信號。
季庭嶼眼里僅有的一點光都黯淡下去,空洞的眼窩仿佛兩個被挖空的窟窿。
賀灼頓覺不知所措,連忙道:“沒不讓你出去,你想去隨時都去,我來想辦法。”
“真的?”季庭嶼高興地朝他笑起來:“謝謝您。”
賀灼受寵若驚,低頭碰了碰鼻子,一直看著他走遠才拿出手機火速聯系開影視公司的堂弟,讓他過來幫忙搭一個拍戲用的“假太陽”。
堂弟正在度假,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來的。
跋扈的小男孩兒看上了客廳桌上的一瓶石頭,非要帶走,不給就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賀灼被吵得頭大,又一心幫季庭嶼造景,就隨手給了。
直到晚上季庭嶼曬完太陽回來,他隱隱有些期待地問對方能不能一起吃晚餐,貓咪卻偏過頭看向那只空掉的瓶子問:“我的石頭呢……”
賀灼滿心的期待瞬間僵在臉上。
他腦袋里“嗡”地一下,生平第一次慌成那樣,拿過車鑰匙撂下一句“等我!”就奪門而出,邊給堂弟打電話邊趕往機場。
但又怎麼可能追得到呢。
一下午都過去了,堂弟一家早已抵達度假的沙灘,小男孩把石頭玩夠了就扔進了海里。
賀灼遲遲不回來,季庭嶼等得心慌,就小心翼翼地叫住一位傭人,舉著那只空瓶子問:“請問您見到這里面裝的石頭了嗎?”
傭人說:“見到了,被先生送給小少爺了。”
季庭嶼不明白,“可是,那是我的東西,怎麼不和我說就——”
傭人嗤笑一聲打斷他:“季少爺怕不是生病生傻了,您都嫁給先生了,自然連人帶東西都是先生的了,哪還有您自己的這一說。”
季庭嶼愣了愣,低頭小聲道:“抱歉……”
他不再找人問,只縮在客廳沙發上緊緊抱著那只空瓶,就像抓著自己最后一縷魂魄。
家里并沒有人可憐他,傭人早就受夠了這位經常發瘋把先生都趕出去的外來者。
季庭嶼怎麼等都都等不到,只能回到小閣樓,翻箱倒柜找出一只很多年都沒用過的手機,充上電后做了三次深呼吸才敢打給賀灼。
電話一接通,賀灼聽到對面的人叫:“先生,我、我聽說您借用了我的石頭送給小少爺,我可以幫他準備其他的禮物,您能把石頭還給我嗎?”
他那樣笨拙又討好的語氣,讓賀灼覺得如鯁在喉,怎麼都開不了口。
掙扎半天,還是坦誠道:“小季,對不起,石頭被海水沖走了,我買些更漂亮的送你好嗎?”
對面一下子就沒了聲音。
賀灼以為他生氣不理自己了。
可季庭嶼卻像個罪大惡極的重刑犯一樣懺悔道:“是因為我今天非要出門嗎……”
“對不起先生,我以后不會再出去了,我會乖乖接受治療,不會再給您添麻煩,能不能請您……把它們還給我……”
他的聲線顫抖得厲害,賀灼甚至能想象到他在電話對面發抖的樣子,只能徒勞地解釋道:“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當時就放在客——”
“我不是故意的!”季庭嶼激動到打斷他。
“我沒想把瓶子放在客廳占家里的地方,因為今天下雪了,尼威爾已經很久很久沒下雪了,我想帶著石頭一起去看看雪,但是您回來我很害怕,就把它們忘了。”
“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會再犯了,求您把它們還給我吧,求求您,別這樣……”
他壓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卻像被訓練過似的不停道歉。
賀灼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對不起在此刻顯得毫無意義,只能認真告訴他:石頭找不回來了,它們被水沖到了很遠的地方。
季庭嶼睜著空洞的眼睛,一串串水珠像血一樣從眼窩中滾落,連委屈都顯得那樣卑微。
“可是您…為什麼要送掉我的東西啊……”
“我什麼都沒了……”
“我連最后的證據都沒有了……沒有人會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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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后季庭嶼再沒踏出過閣樓一步。
他的體重在急速下降,瘦到只有薄薄一片,就像一株枯萎的植物的尸體,從根系開始腐敗。
賀灼知道季庭嶼出了問題,可他害怕這種“知道”。
他不愿意深思,更不愿意相信,一個成年人怎麼會因為被小孩拿走幾塊石頭就崩潰呢?
歸根結底其實是他的懦弱在作祟——他不敢承擔自己將自己的愛人搞“壞了”的事實。
于是他放下工作,花費很多時間來陪季庭嶼,態度強硬地把他從非要住的閣樓里搬出來,還為他買來很多石頭,讓他隨意挑選。
季庭嶼不理他,他就換成寶石,珍珠,翡翠原石,可季庭嶼還是無動于衷。
賀灼也來了脾氣,攥著他的肩膀大發雷霆。
“我擅自送了你的石頭我和你道歉,但是我幫你追過了也找過了,石頭早就被沖走了,我甚至還找人去海里撈了!撈了半個月一塊都沒找到,可以了吧!鬧夠了吧!就幾塊破石頭你至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