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雪見他回來,挑了挑眉,笑道:“早聽聞你回養心殿來了,只是年下事忙,我一直不得閑,也沒能來見你。”
青巖笑道:“能者多勞,你如今是內廷總管,要照管各宮瑣事,自然難得閑,這是……”
說著把目光轉到了漱雪身后那幾個抱著的匣子的小內侍身上。
漱雪瞇了瞇眼睛,卻不答他話,只是仍滿臉笑意道:“什麼總不總管的,你我是什麼關系,何必叫的這般生分?我不過是做個代管罷了,管的都是些瑣事而已,誰干不得?你仍叫我漱雪就是,可別這樣折煞了我。”
他這話雖然看似親切熱絡,青巖卻從他話里聽出了一點挑釁的味道。
他只裝作沒察覺,轉了話頭微笑道:“如今總管是大忙人,今日特意到萬歲這里,想必是有正事的,只是萬歲現下正在午睡,漱青在里頭守著,大伴去文安閣那頭和幾位老大人核對昨日折子批紅的事了,可要我去把大伴請回來?”
漱雪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林州府貢上來了些新茶,叫做崖溪白翠的,圣上從前在林州潛邸時,就極愛這茶,可惜這茶太金貴,前幾年貢上來的都沒什麼好貨,難得今年送進京來的,瞧著成色都不錯,所以我便先緊著養心殿送過來了,你叫人收著就好。”
青巖聞言,招呼幾個本還在修剪花枝的小內侍收了茶去庫房,道:“原來如此,既然只是送東西,招呼旁人來也就好了,你何必親自跑一趟。”
漱雪笑道:“養心殿的差事,我怎敢怠慢?就算只是送送東西這種小事,也必得親來的。
”又頓了頓,“……只是有件事,還得問問萬歲的意思,按照以往定例,萬歲這里有的,皇后娘娘宮中也是一樣的份額,只是今年……不知新貢上的東西要不要也一樣分了往年的份額送過去?”
青巖聞言,立時明白了他的來意。
帝后不睦,齊皇后被禁足了已有好些天了,潛華帝也沒半點松口的意思,太子那日大約是想替皇后求情,還沒開口,便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不敢再提了。
那崖溪白翠潛華帝極喜歡,只是這茶難得,不好栽植,又只長在覆雪之季的山崖上,采摘極為不易,據說林州府每隔數年才能貢上一次,聽聞已經好幾年沒有了,如今皇后落了難,內廷司便能立時送來成色上好的新茶,很難說不是漱雪這個內廷總管“用心良苦”。
不過漱雪如今是內廷代總管,在皇后手底下做事,又是太子相中提拔起來的,他替皇后心急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眼下他八成就是借貢茶來替皇后和太子探潛華帝口風的。
青巖并未拒絕:“今日不湊巧,萬歲正午歇,你先回去,等萬歲醒了,我尋個空替你問問,若萬歲應了,我再遣人去內廷司告訴你。”
漱雪本沒指望著他能替自己開口,只是想讓他轉告商大伴而已,誰想他竟這麼說,不由微微一怔,訝然道:“你肯幫我?”
青巖面色平靜:“我為何不肯幫你?”
漱雪一哽,不由有些胸悶,想起方才自己有意挑釁,對方卻一副恍若未覺的模樣,頓時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半天才憋出一句“多謝”,青巖也不以為意,目送著他離去了。
午后潛華帝醒了,批折子的時候青巖仍如常隨侍,研墨代筆,其間提起漱雪今日來過的事,潛華帝聽了,神情只是淡淡,半晌才道:“朕只說要皇后在坤寧宮呆著,又沒有不許內廷司給她送東西,既是從前一貫的定例,她是皇后,自然也不能少了她宮里的,送去便是。”
青巖早知會如此,倒也并不太失落。
只疊掌揖道:“是。”
他很明白。
潛華帝就是再生氣,姜昭儀也不過是個昭儀而已,已經沒了的孩子也不能復生,一個不明不白夭折的小兒子,和已長成人的宜王、安王、太子、宣王;一個沒有孩子的昭儀和他的元配皇后,孰輕孰重,他心里當然清楚,不會犯這種糊涂。
就是再生氣,氣過了也就罷了。
皇后終歸是皇后,不可能一直禁足。
這件事就算再讓潛華帝不痛快,大約也只能像一根扎進心里的刺,除了讓他不痛快以外,也不能再如何了。
姜昭儀的孩子是怎麼沒的不重要,不論這件事是不是真是皇后干的,只要齊皇后還是皇后,這便不會是她的死罪;而倘若她真是受人陷害,背后那陷害她的人如果是想借此讓皇后傷筋動骨,恐怕也打錯了算盤,注定要失望。
因為齊皇后如今的軟肋,早已不是潛華帝了。
*
轉眼間,已近三月,聞楚隨軍離京也有月余了。
青巖自當年凈身做了內侍后,一貫眠淺少夢,后頭應王府大變,王爺身故后,他偶然會夢到王爺,但不知怎的,這些夢大都是安穩祥和的,一如王爺這個人,不會有半點讓人不舒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