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楚道:“春汛之事,有太子殿下主持,想必不會出什麼差錯,多了兒臣,只怕太子殿下反而會覺得有所掣肘,至于禮部修纂之事,兒臣才疏學淺,不能勝任,這差事交給二哥應當比交給兒臣更合宜。”
潛華帝皺眉道:“既然這些你都不愿意,那你可有什麼想辦的差事麼?”
聞楚頓了頓,道:“年前聽聞罕沙草原上六部叛亂,皇上還未點將前往,若父皇定下人選,兒臣愿為前鋒,隨軍平亂。”
青巖聽了這話,心里咯噔一聲,然而此時此刻,以他的身份遠沒有開口的資格,只能動了動喉結繼續磨手中的那塊松煙墨。
潛華帝亦大感意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蹙眉道:“你有此心,本是好事,朕也知道如今你們兄弟之中,以你武藝為長,但戰場刀兵無眼,不比自己私下擺弄兵刃……”
聞楚道:“兒臣知道厲害,會小心行事,但兒臣自小志在軍中,眼下西南戰事剛平,西北又起亂事,軍情不容耽擱,朝中雖有良將,但罕沙草原是兒臣母妃的故鄉,兒臣思來想去,總覺得若不為此替朝廷分擔一份壓力,心中難安,請皇上成全。”
潛華帝一愣,這才想起那叛亂的草原七部,與聞楚的母族說起來,確實有滅族之恨,也難怪他有此請求,斟酌了片刻,道:“你先回去,此事朕再考慮考慮。”
聞楚沒再多求,潛華帝也不知是看到他那刀傷心有不忍,還是為著他請命隨軍出征之事,賞了他不少東西,又留他用了晚膳,天昏時分,才轉頭對青巖道:“你以前是伺候過老七的,既如此,便替朕送送他吧。
”
青巖猶豫了片刻,還是道:“是。”
他跟著聞楚出了養心殿,外頭等著的是德春和德喜,德喜見了他便眉飛眼笑,小聲喊了句:“青巖哥!”
欲要跟上前來,卻被旁邊的德春拉了拉衣袖。
青巖朝他們二人微微一笑,正要留步,旁邊的聞楚忽道:“謝內官,小王有些話想和內官請教,不知可否挪步一敘?”
青巖一愣,只覺得聞楚這副模樣十分陌生,但還是強笑了笑,道:“自然,萬歲親自吩咐過了叫奴婢送王爺,奴婢怎敢怠慢?”
聞楚本已經走了兩步,聞言頓了頓,卻沒回頭,青巖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不知他是何神情。
“那倒要多謝圣上了。”
兩人行至養心殿的小花園中,德春德喜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并未跟上前來。
聞楚這才轉過身來,夜色已臨,青巖看不清他的眉眼神情,平視過去,只能看清他輪廓緊實的下頜線和形狀漂亮的薄唇。
他許久不言,青巖只好硬撐著笑道:“不知七王爺有什麼話要吩咐奴婢……”
聞楚的聲音淡淡的:“你回去還沒一個月,就要裝的不認識我一般生分了麼?”
青巖道:“王爺言重了,奴婢并無此意,只是王爺如今已經封王,奴婢不敢失禮……”
他話還沒說完,卻被聞楚自陰影中伸出的手捻住了下顎,聞楚的聲音變得極輕又淺:“……你有想過我嗎,我很想你。”
青巖一驚,忙低聲道:“王爺!”
聞楚輕笑一聲,松開了手,那笑聲里也不知是自嘲還是別的什麼情緒:“內官恕罪……是小王失禮了。”
青巖沉默片刻,終于繃不住了,低聲道:“……你何必如此。
”
聞楚卻不答,只輕聲道:“你回了養心殿,在皇上身邊,近來可好嗎?”
青巖不知怎的,心頭竟覺得有些酸澀,他強逼著自己不去多想,側開了目光,道:“小的一切都好,王爺不必掛心。”
聞楚沉默了許久,才道:“那就好。”
他終于轉身作勢要走,青巖卻忍不住低喚了一聲,道:“殿下!”
聞楚腳步一頓,回過頭來,道:“怎麼了?”
“草原人悍勇,就算罕沙六部叛亂的都只是散兵游勇,殿下也不該叫自己涉險,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趁皇上如今主意未定,眼下后悔,還來得及,皇上不會怪罪你的。”
聞楚沒答話,卻轉身回到了青巖面前,靜謐的夜色里,小花園中似乎還能嗅到未化不久的春雪的氣味。
“你很擔心我嗎?”聞楚低聲問。
青巖胸膛起伏的快了些,垂下眼睫沉默了許久,才道:“奴婢伺候殿下多年,看著殿下長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自然……自然關心殿下的安危。”
“只是因為伺候了我多年的主仆情份嗎?”聞楚一字一頓道,“那你為何不敢看我?你對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的,對不對?”
最后一句,幾乎低不可聞。
青巖呼吸一頓,一時氣血上涌,他想逼著自己抬眼對上聞楚的目光,以證明聞楚的話是錯的,但聞楚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青年溫熱的指尖在他頰邊如風拂過般一觸即離,又如風般迅速離去了。
“不必擔心,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德春,德喜。走吧。”
*
聞楚離宮后沒幾日,潛華帝便傳了旨意,點林州屯軍都指揮僉事劉驃為討逆主帥,司禮監秉筆吉長冬為監軍太監,容王聞楚為游擊參將隨軍出行。
此詔一出,引得朝中眾人均頗覺意外,都沒想到潛華帝肯讓親兒子去涉這個險,但這種事本朝倒也不是沒有先例,最近的便是從前的應王,當年就是這麼在軍中摸爬滾打,從一個參將逐漸到手握半朝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