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聞楚神色淡漠,垂眸看他,目光如寒波一般,叫人望之心底發冷,緩緩道:“哦?在這江南地界上,難道還有人敢買通大人家中舊仆,污蔑大人不成?不知大人以為此人是誰?”
不等林有道回答,便又道:“我雖不才,也曾奉父皇之命,于戶部觀政、稟領督辦西南軍需糧秣等庶務,略通理算,他若有心騙我,也不是那麼容易。”
“既然大人覺得冤枉,今日咱們便在堂上,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說個明白,也好不叫大人覺得平白遭了污蔑。”
語罷又道:“青巖,便由你來和林大人細對賬冊錯漏。”
青巖面帶微笑,從聞楚身后走出,躬身揖道:“奴婢領命。”
他走到堆疊賬冊的箱子前,看著林有道,挽袖揚手,彬彬有禮道:“林大人,請。”
林有道聞言卻動也不動,半步不肯上前,額頭上的汗珠凝的越來越大,他手心濡濕,見此陣仗,若再不明白今日七皇子是有備而來,也白枉費做了這樣多年的官了。
自知即便有心抵賴,恐怕此時此刻,在人證物證面前,他也已百口莫辯,若真如七皇子所愿,和他們對峙起來,場面只會更加無法收拾。
青巖見他不動,故意笑著催促道:“林大人,為何不……”
話音未落,那頭林有道狠了狠心,咬牙道:“七殿下!”
青巖心知聞楚和自己輪番給林有道施壓,眼下他終于沉不住氣了,果然林有道又道:“……還請殿下遣退左右,下官有些涉及朝廷機密之事,不得不單獨與殿下稟報。”
聞楚聞言,倒也不問他既然有機密,剛才為何不說?
只沉吟片刻,如他所愿,揮退了傅松亭等人。
林有道見他肯聽自己的,心中松了口氣,暗想也怪自己輕敵,小看了這七皇子,還好此事雖然始料未及,來不及和京中通氣,但也未必就沒有轉圜馀地。
只是見眾人都退出堂外,除七皇子外,卻獨留那青衣內侍一人在堂中,見他毫無要退避的意思,不免心生不悅,但礙于對方是內侍身份,又受七皇子信重,也只得忍住斥責的欲望,只是皺眉道:“內官,殿下既已揮退左右,內官為何不退?”
青巖并不回答,垂目立在聞楚身后,一動不動。
聞楚冷了聲色,道:“林大人有什麼話便說吧,他是我貼身內侍,不必避諱。”
林有道還欲勸阻,卻不知怎麼的望見聞楚看他的眼神,竟比方才還冷三分,也不知怎的,他竟被這眼神瞧得周身一冷,后頸乍然寒毛聳立,倏忽之間只覺得喉嚨干啞無力,沒法開口辯駁。
聞楚道:“林大人,請說吧。”
林有道聽他喚自己,這才回神,不免有些尷尬羞惱,也不知自己方才著了這七皇子什麼道?
對方年紀輕輕,乳臭未干,他竟被對方一個眼神震住了,自覺大失體面。
他又哪里知道,潛華帝膝下的七皇子雖然的確年紀輕輕,可當年的攝政王聞宗鳴卻在三軍之中廝殺來回、在萬人營里坐鎮中軍,多年沙場浴血、威儀天成,平日也便罷了,此刻被他激起怒氣,震得住他這麼個文弱書生,有什麼奇怪?
林有道有心找補顏面,又想起有京中的靠山在,想必等七皇子知道,也不敢輕舉妄動,稍稍安心幾分,鼻腔里微哼一聲,道:“織造局是朝廷的織造局,每年的盈余進項,也是皇上的盈余進項,林某膽子再大,也不敢打朝廷和皇上的主意。
”
聞楚端起旁邊案上茶盞,聞言撥了撥水面茶末,淡聲道:“既然如此,不知大人又是向誰借來的膽子,竟敢虛報賬目,欺君弄上?”
林有道見他并不買賬,一哽,道:“……下官豈敢冒此大不韙之罪?下官敢發毒誓,這些賬目上差去的銀錢,半分沒進下官的口袋,下官不過奉命辦事,上命難違……”
聞楚面色一寒,把手中茶盞往下一擲,那茶盞“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休要巧言吝色、故弄玄虛,你既不是為己謀私利,那又是為誰?直說來,不許再有半句虛言,否則我便將你捉拿回京,你自在父皇御前分辨!”
林有道被那在自己身前碎成齏粉的茶盞嚇了一跳,心知若是真如他所言,回京在圣上面前分說,恐怕即便是那……,也不好出面保他。
“殿下只憑下人一面之詞,難道就要給下官和織造局定罪嗎?下官是朝廷命官,沒有證據,怎能輕易捉拿?”
聞楚厲喝道:“還敢狡辯!我是圣上親封的欽差,有先斬后奏之權,即便先拿你回去,又能如何,難道有人敢借此問罪于我?”
林有道心知聞楚說的不錯,直到此刻,他才恍然驚覺,即便自己有京中那位做靠山——
可七皇子也是天子親子,奉旨南下清查,即便行為有失,頂多不過受頓斥責,他輕敵太過,這些日子又受下人讒言攛掇,多有倨傲得罪之處,如今把柄落在對方手里,若再不低頭,恐怕就要大禍臨頭了。
思及此,終于噗通一聲跪下,哀聲道:“殿下,殿下還請息怒!下官確有苦衷,都是奉命辦事,上命難違,還請殿□□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