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巖打斷了她,低聲道:“這些話娘娘自己心中清楚就好,很不該說出口來,今日只有小的與娘娘在此……倒還好,只是娘娘千萬記得,以后絕不可再犯口了。”
段時瑾回眸望他,緩緩道:“……你既回宮多年,仍不改心愿,想必心中是有章程的了?”
青巖沉默片刻,道:“娘娘英明。”
段時瑾思忖了一會,抬起眸來道:“你有事需我幫你,對不對?”
“……”
她果然還是當初那個性情柔和不足剛強有余、甚有主見的寧成縣主,即便遭逢打擊,也不會被擊得潰然無措,心中再悲慟,也能迅速掙扎出理智來,敏銳的覺察到了他的來意。
青巖喉結滾了滾,這才發現真要開口把段時瑾牽扯進來,他的內心竟然這般煎熬——
若說這些年來,算計聞楚、商大伴讓他心生愧疚,看著漱石落難,讓他心中不忍,可他愧疚歸愧疚,不忍歸不忍,該算計的還是照樣算計,救不了的也只能冷眼旁觀。
可如今到了不得不把少年時為數不多無視身份地位、尊卑之別,把他當作人、而不是一個簡單的奴才看待的友人也牽涉進來時,他才發現,原來這條復仇之路,竟是這樣步步都踩在刀尖與火焰上,時時刻刻都在拷問著他的內心。
“謝澹哥哥!”青巖內心掙扎不過瞬間,段時瑾卻好似已經看出了他內心所想,“我是個女子,喝了紅花,這輩子再不會有孩子了,留在這宮中四年,你不會以為,我希圖的是這所謂的榮華富貴、和這勞什子肅妃的位分吧?”
青巖怔然,抬目看她,卻發現她雖然紅著眼眶,眸中仍帶水光,眼神卻沉靜執著,再無一分惶惑。
“你方才問我,為什麼兄長尚未離京,你卻不去見他,反來和我相認,我知道為什麼了。”
“只因你心知肚明,兄長不是猜不到真相,只是裝著猜不到罷了,他瞧著果決,卻因我有了一個最大得軟肋,掣肘于上,你若尋他,他為了保全我,恐怕并不會冒險相助你。”
“而只有我,才能不計將來榮寵富貴、位分前程幫你,也只有我,才能說服兄長。既然你已經想得清楚明白,何必猶豫?”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謝澹哥哥……我不怪你,我這輩子再也回不了云南了,當年我喝下藥時,懷著的便是玉石俱焚的心,你先前說的一點也沒錯,你想的,也是我想的。”
“所以,有什麼要我幫的,就直接開口吧。”
遠處英和殿里舞樂飄飄、歡聲笑語,此處御花園角落卻一片寂然,只余下小亭中兩個故人,默然相望。
*
宣王搬出宮后小半個月,段時行復完命,也是時候該返回云南了。
只是郡王臨行之前,竟然和皇帝獻上了十數名百越被俘的貴族女子,這十數名女子,不僅個個都是豆蔻年華,還生的美貌又能歌善舞,身姿曼妙。
按理說除了那被俘的三王子和妻女子嗣,段時行該當押送上京,任憑皇帝處置,其余戰俘……尤其這些異族美貌女子,從前雖無明文規定,但從來都默認了是主戰將領和隨行軍士的好處。
如今這十多個百越女子雖然家世高貴、年輕美貌,已經遠遠超過了賞給有功之將為妻的水準,但段時行若要留下她們,也是沒人好說什麼的。
但他忽然在返京前,將其獻給了潛華帝。
這就很有意思了——
畢竟他若早有此心,大可在抵京時便和潛華帝稟報此事,想必潛華帝龍顏大悅下,說不準還要對他賞賜更大,恩榮更厚,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他就要回去了,倒在臨走前磨磨蹭蹭把人交出來了。
這在旁人眼中,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這十多個百越女人,想必真是美貌無匹,這才讓小郡王難舍難分,思想斗爭了許久,才肯割愛獻給潛華帝,一時人人都好奇起來,那十多個女子究竟生得什麼天仙模樣——
潛華帝近幾年坐穩皇位,冊得太子聞述也還算省心,他如今也不再是從前二十多歲的精神頭,不免有些懈于政事、逐漸貪于享樂起來,加之西南戰事告捷,也算放下他心中一塊巨石,便再沒有什麼可操心的。
恰好到了日子,于是前幾個月又是廣開大選,又是對底下獻上的貌美女子照單全收,納入宮中,此時此刻聽聞郡王離京前還有百越俘女要獻,果然對段時行的討好十分受用,特意半了一場宴會以款待郡王與這些女子。
只是皇后那頭聽聞此事,不知怎的不太痛快,這場宴會便沒辦在英和殿里,而是挪到了千鯉池邊,聽聞還邀了幾個這些年潛華帝頗為器重的貴臣共賞——
青巖自然是無緣得見這場宴會是何盛景的,只是聽聞郡王十分“用心”,竟還不知從哪里請了舞坊師傅,教十多個女孩子排了一場百鳥朝鳳,看得潛華帝與在場的幾位國公、大人皆是目眩神迷,十分驚艷,擊節嘆賞,場面很是熱絡。
后來?
后來當然是把眾女都收入宮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