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若說是猜的,娘娘可信嗎?”
“猜的?”段時瑾嗤笑一聲,“你憑什麼如此揣測本宮?這宮中有哪個女人不想生下萬歲的孩子,嬪妃服毒,自絕傳嗣是大罪,本宮當年是遭人陷害,此事人盡皆知,你既沒有半點證據,怎敢血口噴人?”
“小的當然不敢憑空揣測。”
“……只是當年也曾與娘娘小有薄交,自以為對娘娘的性情,還算了解,因此才敢稍加推測,猜到了緣由罷了。”
“況且,以娘娘的本事,什麼毒藥能瞞得過娘娘的眼睛?若非娘娘自己心甘情愿,那位美人就算再神通廣大,想要給娘娘下毒,恐怕也不能得逞吧。”
段時瑾聽到那句“小有薄交”,微微一愣——
這天底下做內侍的,能和她稱得上小有薄交的只有一人。
“你……你是……”
她腦海里電光火石忽然想起幾年前,在大皇子妃出事那日的宮宴上,對這個七皇子身邊的掌事內官,那股莫名而來的熟悉感,當初本以為只是錯覺,難道……
“九年前……小的奉王爺之命,招待縣主與小郡王,有幸與二位結識,小的一直引為此生之幸,只是時移世易,從前實在無法以真面目相告,還請縣主恕罪。”
段時瑾啞聲道:“你……你是謝澹哥哥?”
青巖頓了頓,道:“還請縣主……娘娘別再這樣稱呼小的,小的實當不起。”
段時瑾卻疾步上前,死死盯著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天秋月又滿。”
青巖沉默了片刻,道:“城樓夜千重。”
段時瑾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果真是你,你……你竟還活著……”
那句原該是:天秋月又滿,城闕夜千重。
九年前,段時瑾還只有十三歲。
她跟隨父兄上京,在應王府拜訪小住,正好和便裝打扮、出門辦事的少年都知相遇,驚鴻一瞥,一見傾心——
她原以為對方是哪家公子登門拜訪,正好彼時老郡王也開始考慮給女兒議親,段時瑾便鬧著要父兄去查那日在王府門前的青衣公子是何來路,老郡王不堪其擾,只好托請應王幫忙,然而還不等那頭應王開始查,第二日段時瑾便見到了換回內侍打扮,奉命招待她與哥哥的青巖。
小縣主年少情竇初開,卻鬧了個天大烏龍,滿腔心動,只得無疾而終。
雖然如此,三個少年人年紀相仿,朝夕相處,談天說地,倒是一見如故,相逢恨晚。
段時行自幼隨父、久居軍中,性情開朗豁達,既然投緣,便不會因身份之別鄙蔑于青巖,段時瑾也不是忸怩之人,知道青巖身份后,只是難過了兩天,就自然而然把那點好感轉化成了友情,后來父女三人離開京城時,她還頗為不舍。
至于那句城闕夜千重,除了當年曾親耳聽她錯吟成“城樓夜千重”的兄長,和王府都知內侍,世上再不會有第三人這樣回對。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這些年叫人打聽,都只說王爺死后,你便不知所蹤,人人都說你……你已為王爺殉情而死,你怎會在宮中?又是如何成了七殿下宮中的掌事內官……這……”
盡管此刻御花園中無人,青巖還是壓低了嗓音,用只有自己和段時瑾才能聽見的聲音把當年皇后是如何急于滅口,自己又是如何逃出生天、回到宮中,簡略的復述了一遍。
段時瑾聽完,怔然許久,才道:“竟是如此,這麼說來,當年王爺逝世果真是萬歲……”
又忽然想到什麼,驟地變了神色,嘴唇微顫,道:“那……那我父王,他當年果然是……”
“原本無論為了娘娘平安,還是小的性命,今日小的都不該和娘娘相認。”
“但正是為著當年老郡王的死因,小的卻又不得不和娘娘相認。”
段時瑾紅了眼眶看著青巖,良久才側過頭去,恨聲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當初便早有疑心,從前他與皇后誆騙兄長的那些花言巧語,我從不曾全然相信過,只是一直苦于尋不到證據,兄長卻是個傻子,這些年來我多番提起,他卻始終不肯相信……”
“娘娘想錯了,郡王并不憨傻。”青巖道,“皇上的說辭,他也并非不曾懷疑,只是不得不信罷了。”
畢竟,就算懷疑又能如何呢?
段時行唯一的妹妹,如今已在潛華帝手中,難道他要造反嗎?
皇帝當年會留下縣主,說明早已對他生了戒心,云南離京城何止千里之遙,屆時恐怕還不等他舉兵北上,平亂的軍隊便會潮水般將大理王府夷為平地——
最重要的是,妹妹的性命,隨時捏在對方手中。
他不得不信。
段時瑾當然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呆呆的出了一會神,青巖喚了她幾次,她也不曾回答,整個人癡癡愣愣,仿佛丟了魂般。
青巖當然知道這個真相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
父親被害而死,不但無法為其報仇,自己還不得不委身于殺父仇人,兄長也不得不為其陷陣軍中——
這對誰來說不殘忍呢?
“小的知道,娘娘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此事的蛛絲馬跡,只是苦于身邊之人,都是萬歲一再打點過的,娘娘自然只能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