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手掌還未長開,骨節尚未完全舒展,掌心紋路卻已可見復雜走向,他微微使力,合掌一握。
自然是什麼也沒有握住。
*
天色完全昏暗下來以后,領命出去的德壽回來了。
德壽知道青巖要問什麼,拉他到了墻根邊上,低聲道:“已經抬出去兩個了,都是杖斃的,估計是大皇子妃身邊的椒蘭和薈蘭,方才萬歲到了坤寧宮了,宸妃娘娘也在,瞧這樣子,怕是要輪到漱石了。”
青巖面色平靜,似乎并不意外,只問道:“大殿下呢?”
德壽道:“在永仁宮關著呢。我遠遠瞧了一眼,門閉得緊緊的,也不知里頭是個什麼情形。”
青巖點點頭,道:“辛苦你了,快回去歇息吧。”
大約是往日青巖一貫警醒謹慎,眼下宮里出了事,德壽覺得他會叫自己出去打聽打聽情形,好像也沒什麼奇怪,于是不疑有他,只轉身徑自回下處去了。
這日是德喜德春守夜,青巖在廊下看著,等到寢殿熄了火燭,小隔間里也熄了火燭,又候了半晌,果然靜悄悄沒有分毫動靜,只聽得見夜里時有時無的蟬鳴聲。
這才動身往一處偏僻的用來堆砌雜物的耳房腳步極輕的去了。
他換了衣裳,離了春暉殿,繞了一條少有人行的小道,果然連半只蚊子也沒碰上,只是繞路難免花費時間多些,青巖心里著急,腳下愈發健步如飛——
他從前到沒發現自己能走的這樣快。
很快到了御花園東側,臨著永仁宮的宮墻,青巖繞著半人高的灌木摸索了一圈,果然在草木深處找到了那個小小的狗洞,這才松了口氣。
好在青巖身量小,骨骼也纖細,因此鉆進去并沒費太大勁,過了墻便是永仁宮的偏殿,他心跳如擂鼓的貼著墻根繞了一圈,終于到了聞越寢殿的后側,站在窗邊輕輕敲了敲窗欞。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腳步聲傳來,青巖不等聞越發出動靜,便把早就寫好了的信箋順著窗欞的縫隙塞了進去。
然后轉身順著來路,飛快的回去了。
直到回了春暉殿那間耳房,換回自己的衣裳,青巖的心跳仍然無法平緩下來,好在他總歸是沒有被人察覺,也并沒記錯從前無意中瞧見的那個狗洞的位置,雖然狼狽了些,好歹計劃是如意料之中那般完成了。
然而剛一回了下處,打開門卻赫然瞧見屋里坐了個人,今日德喜要給聞楚守夜,屋里哪來的人?
青巖險些駭的魂飛魄散,還好順著月光定睛一看,才發現坐在他床上的不是旁人,卻竟然是聞楚。
聞楚看著他,沒說話,那表情顯然是在等他自己開口解釋。
青巖無話可說。
于是只跪下磕了個頭,匍匐在地,并不吭聲。
聞楚道:“掌事作何解釋?”
青巖道:“……小的無可解釋。”
聞楚低聲道:“掌事真是大費苦心,還等著我歇下了才動身,若非今日宴上飲了些酒,起夜時察覺到不對,我還不知道掌事背著我,也在下一盤大棋呢。”
青巖于是道:“殿下英明。”
聞楚道:“你有什麼事,難道就不能和我商量,一定要自己冒著險去做,你可知若你今日所為被發現,會落得什麼下場嗎?”
青巖匍匐著沉默了片刻,道:“小的當初在養心殿時,漱石哥哥多番照料,小的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小的若被發現,萬歲也只會覺得小的是因舊交才觸犯宮規,不會怪罪到殿下身上的。
”
“為了漱石?”聞楚疾聲道,“果真是為了漱石嗎?”
當然不是。
青巖比誰都清楚,他的這番解釋狗屁不通,既騙不了他自己,也騙不了聞楚,或許他真的有幾分想救漱石的心,但更重要的,只是他不想看著齊皇后如愿以償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聞越也能逢兇化吉的繼續做他的東宮太子罷了。
他也明白齊皇后與聞越母子,身份高貴,能像今天這樣抓住他們把柄的機會,恐怕過了這一次,就不會再有,所以他絕不能錯過。
被發現也好,丟了命也好,連累了聞楚也好,和替王爺報仇比起來,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是為了報仇,才回到這里的。
青巖從來沒忘。
“你想要的,往后我都會給你!”聞楚的聲音有些冷,“我說到的,就會做到,你又何必這般心急?甚至不惜豁出性命去,掌事倒真是個忠仆,就那麼怕我斗不倒這些兄弟,就那麼怕往后我做不了這個太子嗎?”
青巖沉默片刻,才道:“……殿下,良機一縱,失不再來。”
聞楚疾聲道:“那你可曾明白,你的性命也只倏忽一縱,你的性命也只有一次?”
青巖于是又不答話了,只是靜靜的跪在那里。
聞楚道:“我猜猜,掌事接下來還要去哪,掌事可沒這麼容易歇下來吧?畢竟今日我將周氏可能活著之事告訴了你,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去殮事堂了?把消息傳出宮的,自有二哥,但你可不會讓殮事堂趕著今晚連夜發喪,讓坤寧宮就此掩下此事,讓周老大人明日進宮連孫女的棺槨也看不到,我說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