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楚似乎沒想到青巖會問自己這個,沉思了片刻,卻不答反問道:“掌事不是也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半點不驚訝嗎?”
青巖一哽,心道,這如何能相提并論?
自己是什麼年紀,聞楚是什麼年紀,更何況他自己當初就是喜歡王爺的,又哪里會因這種事覺得驚訝。
聞楚卻不等他回答,又繼續問道:“掌事既問我,那掌事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問完了,淺灰的眸子便靜靜注視著青巖,目不轉睛,一副準備洗耳恭聽的模樣。
青巖瞧見他這般神情,沒來由覺得有些尷尬,心道這種事有什麼好問怎麼想的?
可聞楚既問他了,他是主子,自己是奴,就算是硬編也總該編出個像模像樣、正兒八經的回答,于是略一思索,做正色狀道:“小的只覺得,大殿下……也太不謹慎了些。”
的確不謹慎。
雖說今日除夕,眾人都在英和殿里陪著帝后飲酒應景,沒什麼人會頂著大冷風出來閑逛,可畢竟難保萬一,這不就被他們主仆二人撞上了麼?
至于聞越為何會這麼不謹慎……
青巖忽然想起方才聽見的那與聞越一處的宮人壓低聲音的哀求,心里沒來由的微微一酸——
是啊,這種事若被發現,聞越身為帝后長子,是千寵萬愛、眾望所歸的東宮儲君人選,可那宮人卻不過是個奴才,聞越會受兩句斥責,可那宮人卻不知要遭怎樣的滅頂之災。
潛華帝和齊皇后或許會覺得自己的寶貝兒子的確錯了,可在他們心中,更該死的卻一定是那勾引兒子的賤奴。
就像商大伴所說,有些事,于主子們來說不值一提,可對他們來說……卻是切膚之痛、殺身之禍。
宮里不是應王府,大皇子……也不是他的王爺,情愛注定是這宮里的奴才們高攀不起的東西,更何況對方還是高高在上、身份與他們有云泥之別的主子。
但青巖即便心中再同情那宮人,再厭憎聞越的行徑,可畢竟也不能真的宣之于口,而聞楚問他這個問題,又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聞楚看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看透青巖一切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半晌才緩緩道:“掌事心里想的,恐怕不止這一句吧。”
青巖默然不言。
聞楚見他這副模樣,似有些失望,低聲道:“我本以為掌事如今已對我坦誠相待,不想卻連句真心話也不愿意同我說,難道我看上去,就這麼叫掌事信不過嗎?”
青巖雖然知道聞楚在故意裝可憐套他的話,但抬目對上那張臉,卻很難不中他的美人計,沉默半晌,終究沒頂住聞楚灼灼的目光,只好低聲道:“小的……小的只是覺得,大殿下太過貪心了。”
聞楚一怔,道:“貪心?”
青巖猶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道:“不錯。”
“小的只是覺得……大殿下不該求自己能力匹配不上的東西,既沒那本事,便該認清現實,若悶頭不顧一切去取,最后只怕竹籃打水一場空,玉既碎了,瓦亦難全,害了旁人也害了自己。”
聞楚聽了他這番話,靜默不言,目光卻在他身上沉沉的停駐了許久,道:“掌事說的的確不錯。”
青巖躬身垂首道:“小的不該議論主子,實是輕狂妄言了,還請殿下責罰。
”
聞楚道:“原就是我自問你的,罰你作甚?”
遠處英和殿中卻傳來鐘鼓奏樂的聲音,二人聽見這曲子,心知除夕宮宴這是進入尾聲了,便也不再交談,只朝著英和殿回去了。
回了宴上一看,果然仍不見聞越蹤影,想是還在那天寒地凍的御花園里,與宮人顛鸞倒鳳,青巖與BaN聞楚對視一眼,俱是心照不宣,面上卻仍一如平常,不露分毫。
大約是等了許久,連出去透氣的小兒子聞楚都回來了,長子聞越卻還不見蹤影,潛華帝有些沒了耐心,皺眉問道:“越兒說去更衣,怎得去了這般久?”
齊皇后見他不悅,連忙陪笑替兒子解圍道:“陛下莫急,想來是天冷,放涼了宮宴上的飲食,越兒腸胃不適也未可知,再等等也就來了。”
妃嬪們下首的寶藍色宮裝女子聞言,卻撇了撇嘴,低聲嘟噥了一句不知什麼。
這位,青巖在養心殿時見過,正是二皇子聞遠的母親溫貴妃,聽聞此番除夕宮宴因皇后忙著要照看新到坤寧宮的七皇子聞楚,皇帝怕她忙不過來,便交給了溫貴妃操辦,此刻皇后卻說宮宴上飲食不好,吃壞了大皇子的肚子,這豈不叫她難堪?
青巖掃了掃聞楚面前桌上的布食,湯碗玉碟里分明還在冒著熱氣,這些都是有宮人盯著的,一旦冷了便即刻有人來換,齊皇后為了維護兒子,的確有些睜眼說瞎話了。
只是皇后既然開口,潛華帝也不能不給她面子,只好繼續等了下去,然而直等到子時鐘鳴,卻也仍然沒見到聞越的蹤影,齊皇后臉上的笑容便難免有些掛不住了。
潛華帝沉著臉道:“罷了,越兒不在,也不能耽擱了吉時。”
眾妃嬪皇子聞言,一道站起身來朝著帝后敬了這除夕宮宴的最后一盞酒,宮宴這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