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巖憂心忡忡,畢竟中毒和中暑不是一回事,太醫們若沒有診出什麼,他蒙騙祥嬤嬤,其實并未在王爺飲食中投毒的事,只要皇后宣了太醫一問,便是瞞不住的。
他把心中的擔憂告訴了王爺,聞宗鳴倒很坦然,顯然早已有了對策,只淡淡道:“當日嬤嬤不是也與你說了,這藥只會讓我臥床,如今我已臥床不朝,遂了他們的愿,難不成他們還要來找你麻煩?”
“這幾日無論宮中以何原由宣你入宮,你只推脫不去就是了,倘若追責下來,便說是我給你安排了差事,抽不開身,總不能沖到我府上來拿人吧?”
青巖聽了,既覺得安心又有些感動,道:“只是,因小的令王爺與皇后娘娘有了齟齬,小的心中不安……”
說著卻又頓住了,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
齟齬?
又豈止是齟齬呢?
宮里買通了王爺府上的人要投毒,王爺也心知肚明見招拆招,兩方距離撕破臉皮不過一步之遙,如今維持的大約也只有面上的體面罷了,已經這樣了,還需要做什麼面子情呢?
這天家親情,也著實有些好笑。
青巖想起王爺畢竟是帝后的親叔叔,如今卻落得這步田地,不免有些黯然,聞宗鳴卻安撫的撫了撫他的鬢角,含笑道:“明日我帶你見兩個人,你今日好好歇息。”
青巖一怔,抬眼看他,心里卻不知怎麼的冒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念頭,他心跳頓時加快,不可置信道:“難道王爺是找到了……”
聞宗鳴卻笑著不答。
或許連聞宗鳴自己也未曾察覺,自宮中那一夜后,他其實漸漸變了些性子,做了許多從前那個應王聞宗鳴,絕不會做的幼稚孩子氣的行徑——
比如賣關子,看著小內侍好奇的抓心撓肝一整天,并且惡趣味的引以為樂。
第二日青巖頂著兩個黑眼圈起了個大早,又在早膳時心神不寧的將茶沏進了湯碗里,弄得聞宗鳴哭笑不得后,晌午時分,他終于在王府花廳里見到了那兩個久違了的人。
一別十年,娘親和姐姐都早已不再是從前的模樣了。
沈氏好像老了許多,算來她也不過三十來歲年紀,卻已經灰白了頭發,皮膚粗糙而干枯,好在背脊倒不怎麼佝僂,因此瞧著還算有精神。
姐姐則是有些瑟縮的模樣,臉色黃而黑,只有一雙和青巖如出一轍的大眼睛水汪汪楚楚可憐,仍能看得出來,模樣本是極美的。
青巖一瞬間紅了眼眶,他嘴角顫抖著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看得出來,這些年娘親和姐姐一定過得不好,尤其是姐姐,完全沒了年少時那副靈動跳脫的模樣,他既覺得難過又心疼,只恨不得十倍補償她們這些年來受的苦。
青巖的娘卻早早在花廳里望眼欲穿的等著他過來,青巖還未踏上臺階,她便已經沖上前去一把捉住了青巖的手,目光迫切又帶著重逢難以的歡喜。
可歡喜之中卻又紅了眼眶。
“澹兒……我的兒,是你嗎?你是娘的澹兒嗎?”
青巖再也無法忍耐,落淚澀聲道:“娘……是我……”
聞宗鳴見狀,心知自己在此,他們母子不好敘話,便道:“本王還有些俗務,就不打攪你們母子相聚了。”
他語罷攔著沈氏未叫她們再行禮,落落離去,母子三人目送他離開,花廳里一時再無旁人,沈氏才再不抑制的抱著青巖,一邊錘著他的肩一邊痛哭失聲。
青巖心中酸澀,也跟著落起淚來,不知過了多久,才扶著母親和姐姐坐下,母親問了他這些年來的日子,青巖便只說王府很好,不想叫她們擔心。
青巖問她們這些年來過得如何,沈氏與謝菡也只是說很好,但其實青巖心知肚明,她們被賣去的是什麼地方,女子流落到煙花之地,又如何可能好得了?
其實他與娘親姐姐都一樣,只是不想讓對方擔心罷了。
母子三人說了一會話,沈氏才擦了擦淚,擠出一個笑容道:“如今咱們蒙王爺恩惠,母子團聚,這是好事,娘聽聞王爺待你很好,王爺是極好的人,此番若不是王爺將我與菡兒從那些人手里救出來,我們這輩子怕也實難再見你一面,你要好好侍奉王爺,不要辜負了他的恩情。”
青巖面色一僵,卻想起外頭那些他與王爺的香艷傳聞,一時心虛,簡直有些無法直視沈氏和謝菡的眼睛。
只是又試探了幾句,青巖才稍稍定下心來,應是他多心了,沈氏言語間并未露出什麼尷尬神情,大約回京不久,對青巖的處境也只是聽王府下人言說。
青巖卻想起另外一事,正色問她們道:“娘說王爺從先前那些人手中把你們救下,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沈氏與謝菡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都有些心有余悸的意味,這才和他解釋起來,原來沈氏與謝菡當年被賣到嶺南一處教坊為奴,因謝菡當年年紀太小,不能接客,又有沈氏護著她和那老鴇哭求,懇請讓謝菡到了十四歲再出樓,謝菡這才姑且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