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淡淡道:“你從未與她們聯系過,這倒也不重要,可你心里記掛著她們,這不就夠了嗎?”
青巖漸漸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天靈蓋,他忘了禮數,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烏木椅上坐著錦衣云鬢、高高在上的皇后——
……是啊,這些年來,王爺將他護的這樣好,旁人也因王爺敬他三分,青巖嘴上雖不忘規矩,可內心深處卻險些真要忘了……自己終究是個奴才。
這樣被高位者拿捏命門、生死,必須無有不從,必須卑躬屈膝,才是奴才的命運。
小小的應王府是個世外桃源,偌大的皇宮……卻是紅塵人間。
“……不知皇后娘娘,要小的做什麼?”
皇后笑了:“皇叔多年不娶,前頭母后指了的兩門親事都沒能成,身邊沒個人陪著倒也不好,明日若有機會,陛下會做主,把你賞給王爺,你該怎麼伺候,還怎麼伺候就是了。”
賞?
青巖如一尊雕塑般,跪在空曠的殿宇下,一動不動。
他本便是王爺府上的人,談什麼賞不賞呢?皇帝若真這麼做,無異是相當于讓他做了天子默許的男寵罷了。
青巖一時竟不知這是在羞辱自己,還是羞辱王爺了。
他一言不發,祥嬤嬤似乎看出了青巖身上無言的抗拒,語氣平平道:“內官,識時務者為俊杰,內官莫不是想重新回到掖庭麼?王爺面子雖大,可若是娘娘發了話,他卻也過問不了內廷宮務。”
青巖也并未被她恐嚇的驚慌失措,他恢復了平靜,只是抬眸看著祥嬤嬤,道:“娘娘想要我做什麼?”
祥嬤嬤皺了皺眉頭,可這時候,她也顧不得糾正青巖在皇后娘娘面前,話里用“我”字已屬大不敬了,只道:“明日你若能成事,自會有人教你。
”
青巖默不作聲。
他們想用自己做什麼?
看這樣子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處置王爺了,只是不知這場風雨里,自己這個小小棋子,又是什麼位置?
青巖沉默片刻,恢復了昔日的謙卑順從,叩首道:“小的遵命。”
皇后沒有答話,站起身來由著祥嬤嬤替他撣了撣衣袍下擺,只斜斜睨視了青巖一眼,留下一個冰冷的眼神,便離去了。
祥嬤嬤道:“內官就好好在此處想一想利害關系,半個時辰后,自會有人放內官出去。”
殿門吱呀一聲被合上,青巖跪坐在地上,茫然的看了看緊閉的殿門,和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他仿佛并沒有做什麼,可卻不知為何……已被裹挾著,在不清楚前路何方的波濤中沉浮。
*
青巖不記得那一夜是怎麼度過的了,他被人帶去沐浴熏香,又賜了衣裳,說是皇后娘娘賜給他明日穿著,他躺在床上,盯著帳頂,只覺得腦海里昏昏沉沉。
……可笑這些年來,他竟在應王府的庇護下以為,自己有徐都知、王爺教導,已是能經事、能獨當一面的內侍了。
如今卻才發現,自己是這樣無能,真的進了這座皇城,他除了被擺弄、被安排、被當成一顆棋子外,竟別無選擇。
第二日他穿上那身衣裳,有嬤嬤宮女進門來說要替他上妝,青巖一時驚愕,宮女卻道:“還望都知莫要為難,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他只得被按在凳上,任由宮人們上下其手,內心卻覺得這場景實在荒誕可笑,有個宮女正要替他上胭脂,那同行的嬤嬤卻道:“就這樣罷,都知本就顏色極好了,若在添飾,未免造作。
”
宮女這才依言停了動作。
青巖被告知了今日皇后的安排,又似個提線木偶一般叫人領著去了御花園里,離了那座陰暗的偏殿,見了滿園姹紫嫣紅,天朗風和,這才微微找回了些神智——
遠處宴席間,貴人們觥籌交錯,語笑晏晏,內侍宮女們伺候井然有序,這場品茗宴倒是一派風雅,可青巖此刻卻再沒有分毫為自己作品得意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了獨自坐在帝后下首,舉杯孤酌的王爺身上。
王爺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遠遠抬頭望向了他,兩人目光交接,王爺似乎并不意外看到了他,可青巖想起臉上被那些宮人們搗弄的滑稽脂粉,一時竟覺得無地自容。
祥嬤嬤不知何時到了他身邊,低聲吩咐道:“去吧。”
青巖腳步踟躇了片刻,還是朝著那一席走了過去。
他知道原本安排伺候王爺的內侍,已被換下了。
行近王爺席邊,青巖感覺到王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自主的把頭埋得更低了些,渾身僵硬的跪在案邊拿起茶具替他做茶,這茶從前他在王府書房、茶廳,早已不知替王爺做了何止百遍千遍,可如今竟覺得如坐針砧。
皇帝笑道:“朕聽聞前些日子,永平侯家的千金總算是有了著落,這倒是件喜事,朕這些日子忙著祭祖的事,還未和侯爺討杯喜酒喝。”
永平侯和侯夫人,聞言連忙站起身來道不敢,又恭維寒暄了幾句,這才坐下。
皇后笑道:“說起來,侯爺的千金當年倒是被母后瞧中了,要許給皇叔的,只可惜諸事不巧,這門親事也未能成,好在如今也有了姻緣,可見月老公道,不會誤了姑娘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