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滿道:“不巧,這會所就是我家開的,下面人看您在這強搶民男,打電話問我怎麼辦呢。”
既然方滿出現了,就說明他打算救下他。
孫總道:“方少,這種事你應該也見多了,是他自愿過來的,可不算強搶,到時候他反過來還得怪你礙他好事呢,吃力不討好。”
方滿:“孫總啊。我告兒您,我今個就要把他帶走,您攔不著。”
方滿說孫總的腔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聽在他耳里發音像“孫子”。
孫總沉下臉,道:“方滿,你犯不著為了這麼一個下賤東西和我翻臉,連你爺爺都要敬我三分。”
方滿嗤笑一聲,道:“您要真覺得這算翻臉,那就翻唄。”
孫總怒斥:“你別忘了你電影是誰投資的!你就不怕我撤資?!”
方滿拽拽地攤開手,道:“愛撤不撤,您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啊?我像差錢的樣子麼?”
……
兩人應該還說了什麼,趙諾泓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最后孫總被氣走,方滿蹲下來扶起他,摘下口罩,對他笑了笑。
“沒事兒,振作點。”
方滿笑起來的時候,銳利感減退,蜂蜜色的眼睛溫潤澄澈,皮膚白得發光。那年方滿22歲,憑借南宮青這一角色爆火,被粉絲戲稱為“拍戲失敗就要回家繼承億萬家產的大少爺”、“行走的瑪麗蘇男主頂配”、“導演圈顏值天花板”。
趙諾泓以前一直覺得他們夸張了,見到本人后,才知所言非虛。
他抓住了方滿的手腕,就像抓住了光。
他記得方滿在片場時運籌帷幄的樣子,他盯著監視器的樣子像手握日月的君王。
他記得方滿陪他做腎透析,四處奔走為他找腎源,似乎只要有他在,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方滿照耀了他的前半生,他就像他理想中的自己,少年意氣,勇敢無畏,永遠心懷希望,永遠淡定從容。
趙諾泓暗戀方滿四年,和方滿確認關系的短短三個月就像一場美得不真實的夢境。自那件事后,方滿渺無音訊,他日日夜夜地幻想再次和他見面,他一定要和方滿解釋清楚,他不是故意的。
五年了,趙諾泓眼眶發熱,伸出手抓了抓夜燈的光,喃喃道:“就算你身材走形了,我也愛你……我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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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意氣風發的大少爺,如今長成了大爺的形狀。
方滿洗完澡出來,穿上褲衩,踩著人字拖,往床上一癱,軟嘟嘟的肚皮垮下來,癱了一會兒,方滿擰開保溫杯,噸噸灌了幾口。
方滿咂咂嘴:趙諾泓好煩。
嚴格來說,趙諾泓長得挺符合他審美的,寬肩細腰大長腿,笑起來臉上還有小酒窩。一股子山茶油的味道,剛開始不喜歡,聞慣了也還好。
趙諾泓是方滿初戀,也是他一手毀了《異類》,說沒有恨過他,是不可能的。
《異類》凝聚了方滿太多的心血,他在里面以他父親為原型塑造了一個平時不著調關鍵時候意外靠譜的刑警,爺爺自父親殉職后就一蹶不振,這部電影至少給了他一點盼頭。
為了讓爺爺早日看見《異類》,方滿拍得很趕,導致期間出過一場重大事故——爆破戲出了意外,一個特技替身演員當場被燒成重傷,送到醫院搶救,交費時方滿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個替身演員沒有救回來,他的名字叫關明。
關明因為外形條件不好,當了十年替身,最大的愿望是能當一次男配。
如果他能把爆破點再檢查一次,如果他不為了追求刺激的畫面執意要拍爆破戲,關明就不會死。
這對方滿造成了巨大的打擊,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爺爺也熬不住了。爺爺在彌留之際,摸著他的頭,依然不放心地呢喃。
“小滿……知道你為什麼總拍爛片嗎?你的主角……太順了,活夢里似的。可爺爺喜歡你拍這樣的片子,說明爺爺沒讓你吃苦。”
“爺爺……不想死……好想再照看你一段。可我,要去看你爸爸啦。”
“拍電影……別拍自己,拍眾生。任何藝術都一樣。”
方滿頂著巨大的壓力和痛苦拍完《異類》,這期間接受了趙諾泓的表白。
《異類》上映,好評如潮,狗仔拍到了趙諾泓親他的照片。
他當時并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和趙諾泓鬧分手主要是被人罵煩了,他不想出柜就把消息壓下去,方滿準備第二天和他道歉,可是趙諾泓半夜發了一篇控訴他潛規則的長微博。
競爭對手落井下石,電影全網撤檔,違約金還是其次,這部電影寄托了太多人的心血,如果不被看見,就相當于從來沒有存在過了。
方滿到處跑關系,混跡于他最厭惡的酒肉飯局,在他的嗅覺被煙熏廢之前,電影終于有了一線生機。
但是要重新上映,就必須刪掉一個反派角色的戲份,上面的話是,這個人亦正亦邪,容易造成政治分歧。
這個角色的動作戲是由關明演繹的,而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方滿堅決不刪,在飯桌上撒了一通酒瘋,直接躥上了桌子,以酒瓶作話筒,噼里啪啦地把自己和標準模糊的電影審核制罵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