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爸爸媽媽和姥姥到底受了多大苦才保住了這孩子的一條命。
“林嶼……淋雨……”
林嶼的聲音空洞無比。
“那天媽媽趕集,給我買出生后要用的東西。去鎮子太不方便了,爸爸借了一輛電三輪,歡歡喜喜拉著我們娘倆回姥姥家。”
“可是,可是那晴朗的天空,突然一道炸雷,把我媽嚇了一跳。那條路很狹窄,只能通過一輛車。我爸也嚇了一跳,但他穩著車子沒有滑落一側的魚坑。卻沒想到對面一輛受了驚的牛車飛沖過來,同時傾盆大雨潑下來,我媽她……”
江宴心里一緊。
“林嶼,你還好嗎?”他把團在一起的人抱在懷里。
懷里的人深呼吸了好幾次,努力不哭,“我媽被那頭受驚的牛撞到肚子,我媽為了不讓我受傷,拿起來一袋厚厚的糧食去抵擋沖擊力,并且彎著身子用頭去抗擊猛沖過來的牛。這些都是爸爸告訴姥姥的,他很自責,他當時拽牛角,手腕骨折,卻沒有阻擋住。”
“我媽被牛狠狠撞下車,牛車主人,我爸,我爸借來的車,還有那一堆買給我的東西,全部滾落到魚坑里。”
江宴不敢想這樣慘烈的畫面。
“我媽為了我求生欲應該全部被激發出來了吧,那時候的雨越下越大,我媽根本不會游泳,可是她卻不知道怎麼掙扎著,爬上岸邊。可是她看著肚子被牛角劃開的那一道血口,人差點就瘋了。她不管自己血流如注,扒開自己的肚皮,瘋狂大聲呼救,檢查我有沒有事兒。”
“我爸在大雨里,用骨折的手腕抱著我媽,拼命往最近的村子里跑……”
“牛角只是把我的胎膜劃破了,我安然無恙。那個村子的村醫都不相信我媽傷得這麼重還能保住我。”
“江宴,要是村里的醫生也懂剖腹產怎麼護理,我媽一定不會死,是不是?”
江宴嗓子很啞,心里很壓抑,他只能用“嗯”來回應。
“我媽因為失血過多,頭骨碎裂,腦漿都流出來了,沒挺多久,人就過去了。當時村醫對我爸說,孩子也活不了。這麼大的雨淋著,才七個月的孩子,就算吊著一口氣也活不過幾年,說我被寒氣侵擾了。”
“可我爸不信,他抱著我回了姥姥家,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把我養活的,反正我沒死,就是身體不太好。”
所以,林嶼的手指冰涼,是因為小時候就落了寒氣。
江宴一直以為,是因為貧血造成的供血不足,所以會手腳冰涼。
“林嶼的意思,就是淋雨,我不想忘記一個腦漿迸出,肚皮血口的媽媽為了我和死神抗爭了那麼久,等我成功被醫生從她肚子刨出來后,她才放棄了生命,才舍得離去的好媽媽。”
“我一定要叫林嶼。”他抓著江宴的手臂,指甲無意識用力。說完這一切,他狠狠憋住氣好久,才猛地都吐出來,然后痛快哭了一場。
江宴一直把人圈在懷里,任憑林嶼發泄,自己被咬了多少下,他都不在意,手臂被抓出來多少血口也沒關系。
林嶼真的太苦了,太苦了。
江宴沒有任何能力,可以撫平他爸媽死去的創傷。
都怪自己這該死的好奇心,問問問!什麼都要問!了解一個人非要扒開人家的傷口嗎?
江宴埋怨自己。
“對不起,林嶼。”
“我好想媽媽,想爸爸,我都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子。”姥姥家太窮了,鎮上唯一的照相館有很多好看的照片,可是他們家沒錢拍。
“我拼命偷偷自己學畫畫,就是想給我姥姥多畫一些畫像。拍不起照片,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留著姥姥的每一個表情。”
“家里,廂房的柜子上,二爺爺給的餅干盒子里,都是我畫的姥姥。姥姥視若珍寶,每一張都仔仔細細地看好幾次,然后藏起來,放到最高的地方。她說,不能讓老鼠給咬壞了。”
“不能下雨受潮了,不能用沒洗過的手拿起來看,染上油就不好了。”
“我什麼也給不了她,只有那些破畫。”
“她等著我,報考美術學院,我考上了,可她卻走了。”
林嶼把江宴的衣服哭濕了,把自己哭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夢里,兩個朦朧的身影,拉著小小的他,笑著,跑著,在一望無際的田野里。
清風,油菜花,風箏和大黃狗。
姥姥,二爺爺,還有由由和小黃。
最遠處的身影很清楚,是朝著林嶼微笑招手的江宴。
第40章 爆發
這場夢很長很長, 他夢到自己通過畫畫,賺到很多很多錢。陪在他身邊的兩個人影,一個是爸爸一個媽媽。
他們雖然始終沒有清楚的面容, 可卻陪著他日出日落, 直到他和江宴白發滿頭, 牽著手走在浪漫的小雪中。跟著大黃和小黃, 懷里抱著由由, 坐上了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摩天輪。
他聽到江宴在摩天輪里說:“林嶼,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林嶼笑了,摩天輪外,綻放著漂亮的煙花, 大大的心里寫著,林嶼,江宴。
現實中,江宴摸著他的頭, 一遍一遍的輕聲呢喃:“林嶼,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林嶼,接受我好不好?”
“林嶼,我好想替你承受所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