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沒問這個情緒很差的人要去那里兜風,他就按著自己的經驗,朝著郊區那一帶有水源的地方開。
那邊視野開闊,臨近一個城中村,有幾條清澈的小溪。雖然是冬天了,可那里的水一年四季都是活水,緩緩流淌,偶爾還能抓到一些透明的小魚小蝦。
那里也沒什麼人,應該比較適合散心,他想著。
“我親了江宴。”林嶼忽然開口。
“啊?”徐正看著后視鏡的人,那人眼睛盯著窗外,神情木然。他反應了一會兒才剛確定林嶼在跟自己說話,“啊,啊嗯。”
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把他弄臟了。”林嶼又說。
“啊?”徐正腦補了一下小情侶那關于那方面的樂趣,有點害臊,“啊。”
他只能用單音節回應。
“很惡心吧,江宴會不會很惡心。”
徐正:“?”
惡心?
他意識到林嶼要說的東西和自己腦補的不是一回事兒。
“我以為,身體可以換來一切,甚至可以延長一些他對我的同情時間。我覺得我可能沒有那麼堅強,學會一個人生活。”林嶼扒在車窗上,看著天空自由飛翔的鳥,羨慕著,“天空好大,它能不能把我凈化?”
“呃……林嶼先生?”徐正聽著他極其空洞的聲音,心里有些難受。
“我想看他的電影……”
徐正秒懂,他把自己手機扔過來,說,“看。”
“不要。”林嶼拒絕,“不要開機。”
“怎麼樣才能忘記一段事情,忘記一個人?”林嶼痛苦捂著自己的頭,“除了姥姥和二爺爺,讓我忘了所有的所有好不好?”
徐正絞盡腦汁依靠電視劇里的情節回答他:“呃,聽說,聽說頭部如果受到嚴重撞擊,并且留下積血無法清理,人可能會失憶。
”
“是嗎?”
林嶼的頭已經遭遇過兩次傷害了,可他的記憶卻清清楚楚。
“是不是傷得還不夠厲害?”他眼里緩緩爬上短促的光,忽然身體朝后,然后用力……
“嘿!”徐正提前預判了林嶼的舉動,剎車,迅速飛身拽上林嶼領子,及時把要做傻事的人半拎起來,推到后座上。他半個身子趴在車里,大呼一口氣。
“祖宗,有什麼想不開的,也不能干這種事兒啊!”徐正虛驚一場,勸他,“江總是不是太大少爺脾氣了?要不,要不,我壯著膽子跟江總爸爸告個狀,說他欺負你。”
“你為什麼要管我?為什麼要關心我?”林嶼看著一臉緊張的徐正,受過傷害但本能一直想要尋找安全區域的林嶼,迅速轉移自己的情感需求。
“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
徐正:“?”
這個一直是只今天下午的話,完全沒問題。
對方稍作考慮讓林嶼瞬間關上渴求的大門,“嘭”一聲,他把自己的心震碎。
林嶼失落蜷起身子,抱著膝蓋,不斷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怎麼又不要臉地在別人身上尋找安全感。
徐正又一次:“?”
怎麼突然道歉?
他好像意識到了,這個孩子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情緒起伏大,且頻繁,思維跳躍,而且很固執。
“我可以陪著你啊,這是我的職責。”保鏢見不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像一只被人扔掉的小貓,無助迷茫。
“不要,我要下車。”被人拒絕后的同情,他不想要。
“再過半小時,那邊風景好。”徐正啟動汽車,反復檢查車窗是否上鎖。
這一路他都戰戰兢兢,生怕林嶼再做出什麼激烈反應。
下午四點半,抵達目的地。
冬天天黑的早,太陽已經墜在西邊,就要和地平線相接。
一望無際的平野,流淌著五六條蜿蜒曲折的小溪,水聲潺潺,入耳愉悅。
岸邊厚雪堆積,落著一些不知名候鳥的腳印,大大小小都有。
有枯黃的草根露出雪面,偶爾吹過一陣風,卷起一層薄紗一樣的雪簾子。
火紅的太陽燒著大片天空,倒映在幾條水波粼光的小溪中。
林嶼被大自然絕美的景色勾住所有注意力,他呆呆扒著車窗,靜靜看著已經不刺眼的夕陽,一點一點落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徐正不敢打擾林嶼。
天色越來越暗。
“它要走了。”林嶼看著就剩下一道道紅色光暈的太陽余暉,終于動了一下身體。
“明天還會升起來。”徐正說。
“明天它還是它嗎?”林嶼問。
徐正:“當然是,宇宙只有一個太陽啊。”
“哦……”林嶼的語氣很失落。
徐正看他一眼,這孩子的神情,非常落寞。
“不是說,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為什麼它不是新的它。”
徐正:“……”
為什麼他有種自己現在是幼兒園老師的錯覺?
“我不想太陽升起。”林嶼喜歡在黑夜里潛伏,被黑夜完全吞沒。
這樣全是世界都是臟的顏色。
他就會暫且安寧下來。
徐正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看著太陽最后一點光明被地平線吞沒,周圍徹底陷入一片冷清安靜的朦朧暗夜中。
“今晚沒有月亮。”林嶼看著天空,“他們說,每一個過世的人,都會化作天上的一顆星。他們在遙遠的天幕上,守護著生前放不下的人。”
“姥姥……”他問徐正,“哪一顆是姥姥?”
徐正野抬頭望著天空,明白林嶼的姥姥應該過世了。他想到了自己過世的奶奶,搖下玻璃窗,指著大片的烏云說,“藏在后邊,她們不想我們沉浸在悲傷中,所以躲著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