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還從未聽到盧綃銅這樣聲音冷淡地喊過他。
“為什麼?”畢君庭沒有糾結盧綃銅的情緒,在生死面前,他只能先顧全人,小狐貍的脾氣以后再慢慢哄。
“沒有為什麼。”盧綃銅眸底霧光,“君庭,不要將他帶回去。”
畢君庭以為盧綃銅是因為沒能下山玩而心情不好,他便緩聲安慰道:“綃銅,你是不是因為我要爽約了所以不高興?你放心,既然我答應了你下次再帶你出來,便一定會帶你下山玩的,君庭向來說話算話,聽話,不要耍小脾氣了。”
可盧綃銅卻固執地不肯讓步,“我沒有耍小脾氣。君庭,若是你今日將他帶回青丘,日后你一定會后悔的。”
“這有什麼好后悔的,”畢君庭好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好事啊。”
盧綃銅看著畢君庭,一雙眉眼透著畢君庭讀不懂的情緒,可畢君庭卻無暇顧及,他將失血躺在地上的李永生背起,帶回青丘療傷。
盧綃銅看著前面那兩道重疊的背影,半闔眼眸,掩下那些不知名的情緒,白嫩的手指絞緊了幾分,而后倏然松開,卸下了力道。
她跟上畢君庭的步伐,踏著楓葉。
第81章 日日照料,日久生情
李永生被畢君庭救下后,帶回青丘好生修養。
畢君庭功課繁多,騰不出時間照顧李永生,這個活便落到盧綃銅身上。
每日清晨,盧綃銅便會拿著一把蒲扇,輕輕地對著藥灶煽風,把藥壇里的苦藥熬盡,將里面的汁水倒進瓷碗中,再端給李永生服用。
她其實有些懼怕人,因為從小到大,她一直養尊處優地住在青丘,從未接觸過人。
她腦海中人的形象大多也都是從青丘上那些老婆婆口中得知,她們將人時而比作寒蟬,又時而比作猛虎。
說人有時候十分脆弱,短短數十載壽命,比不上她們青丘狐上百年壽命,恍若寒蟬不知一年的時光,不知春去秋來。
這短短數十載光陰,對于那些人來說十分珍貴。凡人脆弱不堪,只要她們在人面前現出原形,便會將那些人嚇得半死不活。只要她們抬手一揮,輕淺一道靈力便能將他們致死。
但那些婆婆們有時又會說人十分聰明勇猛,是世間萬物的主宰,可以養禽種糧,繁衍生息,形成自有文化價值體系,要比他們狐族更加懂得生存之道。
他們可以修煉法術與狐族抗衡,可以肆意獵殺狐族幼崽,剝去狐貍身上的絨毛為他們御寒,那時的嘴臉便不再是老實忠厚,而是虛偽邪厲。
盧綃銅不懂,她不知道人對于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可是現在,她大抵有些知道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手中捧著的苦藥汁遞給那個人,一副書生打扮,寒酸且窮氣,但卻掩蓋不住那人眼眸中的韌勁與明亮。
他好像對這些身外之著不屑一顧,眸子里藏著的全是讀書人的傲氣與才骨。
那是成大事之人才該有的志氣。
李永生從來不主動與盧綃銅交流,每每只是借過她手中的湯藥碗,一聲不吭地將那黑苦的藥汁一口悶掉,也不需要任何緩解之物。
盧綃銅看著眼前青年劍眉不蹙,面無表情地喝下去,心下大驚。
她還從未見過此般喝藥之人。
若是這藥給她喝,恐怕沒有半斤蜜棗是哄不了她喝下去。
她吃不得苦。
可日后千百般苦,她卻一聲不吭地吃進肚里,不帶半句詰怨。
盧綃銅日復一日地為李永生送藥,李永生也日復一日地將那苦口藥汁一口喝盡。
日日照料,日久生情。
盧綃銅發覺自己腦海里無時無刻不再想著李永生時,手上的瓷碗不小心碰碎了一個。
她慌忙蹲下,伸手將地上的瓷片拾起,可卻低估了瓷片的鋒利,食指指腹被尖利的瓷片割破了一道血口,絲絲血珠從其中滲出,滴在破碎的瓷片上,暈染出一道血花。
盧綃銅的心怦怦直跳,她從未感受到如此直切的心跳聲,好像下一秒她的心臟就要從喉間蹦了出來,她腦海里仍然控制不住的想李永生,第一次見到李永生時,她的心就是如此這般——
活蹦亂跳。
這是她在畢君庭身上從未有過的。
她好像見到李永生后,心活過來了。
想到李永生喝藥時的冷靜,苦澀的藥汁經由他的喉間,隨著喉結的滾動滑落下去,卻不道一絲苦。
想到李永生那雙充滿狂傲與不羈的志意,那雙如同狼一般散發著志意必得的勇猛,那是她從未在畢君庭身上見到過的殺伐果決。
她想,她應該是淪陷了……
她忍不住將李永生與畢君庭相互比較,明知這絕對不可,但她卻不能控制住自己所想。
但最終結果告訴她,李永生,才可能是她心之所向。
再送藥之時,盧綃銅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黏在李永生身上,看著他端坐在青石凳上,右側大腿雖仍然綁纏傷藥,但卻仍然不失從容,唇角冷冽,不茍言笑,一雙眸子燦若星辰,卻沒有她盧綃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