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青石長階之下,立于一人,手持瑤傘,足踩雨霧,孑立于清雨之中。
是徐鉞籍。
少年一身青衣覆身,墨發束于頂上,一支青玉簪子橫入,一身行頭與身后青山淥水相襯。劍眉星目,銀潤如玉的面容掛著淺淺弧度。
在看到沈文璟出來后,少年嘴角的笑意更甚,明朗的笑容讓這天地也為之明亮幾分。
徐鉞籍三步并作兩步走上青石階,油紙傘上的雨點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劃出一道道清淺的弧度,與斜雨混作一團,滴落至石階上。
不過此時誰都沒在意。
沈文璟見少年青袍下身已經淋上了不少雨點,已然變成了深綠色,道:“雨天山路濕滑,下次別來送傘了。”
“師兄既然也說下雨了,那我就更得來了,”徐鉞籍輕笑道,“我淋濕點衣角不打緊,師兄可不能被淋濕了。”
沈文璟心下一暖,抬手揉了揉徐鉞籍的腦袋,眸間亮起星星暖意,“等很久了嗎?”
“我也剛到。”徐鉞籍享受著沈文璟的撫摸,像一只犬型仙獸般歪頭蹭了蹭師兄的手心。
柳津銘從殿內走出來,便看見了這一幕。
又是托徐鉞籍的福,柳津銘看到沈文璟眸底映襯著溫柔,那是在他面前從未有過的。
想到這,柳津銘覆于身后的手掌不自覺地攥緊幾分。
但他身為一尊之長,不能同小輩計較這些。
柳津銘隱去眸底沉色,抬步上前,道:“鉞籍來了。”
沈文璟眸間恢復成往日的平靜,白皙修長的手從徐鉞籍頭上拿下來,想背于身后時,但被徐鉞籍順勢攥住,捏在手心。
沈文璟想左右無旁人,柳津銘也不算外人,便沒抽出手掌,隨徐鉞籍去了。
徐鉞籍握住了師兄細瘦溫潤的手,心里一陣滿足,回答柳津銘的聲音也比往日真誠幾分:“柳師兄好。”
“近日功課做得如何,”柳津銘問道,“聽本峰弟子說,他們這次下山歷練,可算見識到銘垣峰小師叔的實力,破案功勞數你最大。就連凌霄這次回來向我復命之時,也不望贊你兩句。他可一向公事公辦,不帶私人感情。”
“也沒有多厲害,”徐鉞籍道,“我只是跟在師兄身后幫了點小忙。”
沈文璟唇角微挑,不置可否。
“你的實力毋庸置疑,”柳津銘笑道,“雖說憑你現在的靈根慧力,上昆侖山確實有些畫蛇添足。但昆侖山上畢竟也有不少經典咒集,名家法典,你多去看看也有益無弊。過幾天上了昆侖山,我再為你挑……”
“什麼?!”徐鉞籍聽到柳津銘說的那些話,驀然睜大了雙眼,不禮貌地打斷了柳津銘說的話,“什麼上昆侖山?!”
他根本就沒打算去過……
徐鉞籍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沈文璟白皙的手指被他攥緊,泛出陣陣蒼白。
徐鉞籍抬頭看向沈文璟,眼中全是震驚:“師兄……?”
師兄聽到這話居然沒有反駁?!
“鉞籍不知道這件事?”柳津銘峰眉微挑,驚道,“文璟,你沒告訴他嗎?”
沈文璟手心微微刺痛,但眉間毫無半點蹙色。
他低頭看著徐鉞籍像受驚的小鹿一般,眼睛里藏著不敢置信,才微微蹙眉,聲音里流露出藏不住的低沉:“……嗯,還沒有告訴他。”
“那這……”柳津銘有些心虛,“我這一時說漏嘴了,抱歉……”
“無妨……”沈文璟錯開了徐鉞籍的眸光,淡然道,“本來也是打算今晚告訴他的……”
徐鉞籍眼睛在聽到沈文璟這句話時睜到極致,師兄沒有反駁柳津銘,而是順著他的話往下……
為什麼?!!師兄為什麼想把他送走?!!
一走就是三年……?
柳津銘好像知道事情不太對,他亡羊補牢般說道:“鉞籍啊,文璟都是為你著想,他只是想鍛煉你,培養你。而且送你上昆侖山也有他自己的理由,等你上山后,他就要去……”
“津銘——”沈文璟冷聲打斷他,而后接過徐鉞籍手中的油紙傘,“時辰不早,我們先回去了。”
說完沈文璟撐開油紙傘,斜在徐鉞籍頭頂,將他裹得嚴嚴實實,緩聲道:“走罷。”
這顯然是對徐鉞籍說的。
徐鉞籍還未從那道驚駭的消息中回過神,身子已經不由自主地跟在沈文璟身側,乖乖地倚靠在師兄身旁。
他根本就不知道‘忤逆師兄’四字如何寫。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并入雨幕,徐徐下山。
青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卻再也不似徐鉞籍來時那般下得輕快,他只感覺那一滴滴水珠滴在油紙傘上,一聲接著一聲,沉悶不堪。
遠處峰頭被一片片云霧籠罩,看不清真實真切的模樣。
一路上沈文璟沒有出聲。
他沒有為送徐鉞籍去昆侖山一事做出任何辯解,就像這驚雷悶熱的雨滴,劈里啪啦地打在石階上,卻道不出任何解人愁緒的話。
徐鉞籍攥著師兄冰冷的袍袖,抬頭望著那個在這茫茫雨霧中,為他開辟一小片遮蔭庇護的清冷仙人。
黑暗已經將師兄的臉頰籠蓋住,他只能看到師兄清晰的下頜線和一小片白皙修長的脖頸,脖頸下則被仙人一絲不茍的白袍衣襟遮蔽住,清心又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