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則是手持撥浪鼓在他耳邊輕搖,臉上含笑地道出兒子的小名一般。
可是曾經那麼圓滿美好的幸福一家,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她不知道眼前的怨靈已經被犀渠打散了大半怨氣,早就不能重見天日,存活于世了。
要不是剛剛徐鉞籍用結界將它圍護起來,不然它早就在日光的灼熾下魂飛魄散。可即便如此,此童靈怨氣的消散也只是時間問題。
現在,那道怨靈已經變得越來越小,縷縷殘魂隨春風裹挾進凡世星點塵埃,消匿于空中,尋不出半分蹤跡……
秦奶奶椎心飲泣,掌心里消散的殘靈如同流沙般消散,握不住,停不下……
孩子的聲音給了她無限希望,而后又在她手里全然銷散,這種若患即離的失落無助,讓一個鰥寡煢獨的老婦人如何能再次接受這殘酷絕望的事實?!
她仰天痛哭,哀轉凄厲的嗓音大聲呼喊著小兒子的乳名,可再也沒有人用柔嫩的童音來回答她。
唯有春風催過霧奮急,桃花流水三兩聲。
只有那凄涼悲棘的山風劃過衣袂,狀似不舍地回拂那老嫗充滿苦楚悲痛的眼睛。山澗潺潺流水嘩啦作響,林樹隨風舞動簌簌撲動,空曠孤寂的山莊掩飾在一片濃霧之中,半點看不真切。
第19章 師兄,結束了。
沈文璟眾人都將這一幕看在眼里,感觸萬千。
大慟過后,秦奶奶恢復了神智。
她微微轉動濁混的眼珠,臉上的斑紋也隨之細微抖動。她緩緩伏低下頭,看著自己現在何等模樣,一身麻衣短褐穿結,破爛不堪;雙手老繭縱橫,血跡污垢皆藏于指縫,留下腥腥斑點污痕。
秦奶奶看著對面那些修士,干裂的嘴唇張了張:“我為什麼在這……?”
她顯然是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沈文璟抬眉問道:“你……不記得了嗎?”
“我……我只知道,我投井自戕……后來又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里?”秦奶奶空洞的眼珠朝沈文璟方向轉了兩轉,神情悲涼,語氣里藏著落寞無助,“我好像聽到了小兒喚我娘親,小兒不是已經……死了嗎?可為什麼……剛剛那道怨影,確實又與我小兒聲音別無二致,為何又消散不見了?”
沈文璟遞給徐鉞籍一個眼神,隨后徐鉞籍心領神會。
徐鉞籍上前半步,看著那困惑無助的老嫗,輕聲道:“奶奶,你被犀渠控制了心神,他利用你身上的怨氣,在這枯井殺害了上山砍柴人,而后將尸體浸染疫病,投入山泉,村里人食用了這道山泉水后,全都身體流膿,曝尸死于河岸。您的孩子不是被村民陷害,而正是那犀渠所為,它與乖龍攜手殺害您的幺子后,化身為您家老牛,掩飾在您身側,其實它才是殺害你兒子的罪魁禍首。”
“而剛剛您看到的那一縷殘靈,也正是您小兒子的怨力所化。他死后在犀渠體內化作怨靈,陪在您身邊,在您受犀渠蠱惑,想要喚醒你的時候,被犀渠一尾將身上怨氣打散,只剩下那縷殘魂游蕩在混沌之境中,不見天日。”
“如今它從混沌之境出來,受不了人間陽氣,身上怨氣已經消散殆盡,我想,它此刻已經走在黃泉路上了。”
徐鉞籍將事情真相經委全盤告訴秦奶奶,那犀渠所說全為妄言,目的就是勾起秦奶奶最深重的怨氣,好為它所用。
屈凌霄眾人也是現在才知道了事情經過,無人不驚于此事。
秦奶奶也一時間呆滯在原地,村里人都……死了?!皆是她所為?!
她一生最忌諱殺腥,常在家中念齋頌佛,就連下田時鋤地不小心鏟死一只蚯蚓,她都立馬放下手中的鋤頭,挽下手腕上的佛珠,默念兩遍經文,替它贖罪。
可如今卻有人來告訴她,一個村里百十口人家全被她所殺害,無一生還,這猶如五雷轟頂般在她耳邊炸開。
就算是大女兒被閑言污蔑自縊,二兒子于修葺時被水沖走,三女兒被奸人拐騙,四兒子下落不明,當她走到了生命盡頭時,昔日她疼愛過的幼童稚兒對她拳腳相加,惡語相向……她都沒有對這個世界心存半分惡意。
不過……說她怨嗎?
怨!
怎能不怨?!
她家本是再為普通不過的一戶農家,耕田農桑,操家持務,幸福美滿六口之家。
她這個年齡,本該兒孫繞膝,盡享天倫,可這一場場的變故將她打壓到心傷體廢,一夜之間銀絲繞鬟,腰背膝屈,這讓她怎麼不怨?!
可即便是她再怨,骨子里藏著的善念也叫她做不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她的目光順著青山溪泉飄向山下河口處,看到遠山之上的河水與山泉水交匯于此,而后靜謐地淌過流山村。
整個村子都被那一彎清泉所福澤,村中百姓數十年如一日地依存著那道河水,可是她卻將邪毒瘟病的種子投進那道水泉……
一生向善,可到頭來她卻是那個最惡之人……
可悲,可笑……
犀渠還在負隅頑抗,想跟她爭奪這個身子的主導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