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里有一面櫥窗,里頭放著他的獎狀,很多比賽,很多榮譽,都是“第一名”。
銀牌從沒有留下來過,因為邢女士說第二名沒有意義。
他是被偽造出來的“天才”,被應試教育塞滿喉管的鴨子。
陳同扔出最后一顆手|雷,彈盡糧絕,慢慢逼近毒圈里面,很小心。
他只剩下一把匕首。
“鍋蓋,”耳機里他叫住郭凱,沒什麼波瀾地說,“我要搬家了。”
“搬去哪?”
“學校旁邊,然后把老房子租給劉頭……還不確定他會不會租,不過應該會。”
鍋蓋在那邊愣了愣,才說:“那你早飯怎麼辦?不和我們一起吃了啊?”
“在學校里吃一樣的,”陳同說,“總之,我要搬家了。”
鍋蓋的聲音一直有些像小姑娘的女氣,小時候更是尖尖細細的嗓音,隨著長大,這兩年也稍有變化,但攔不住他口音里一小股翹著小拇指的味兒。
鍋蓋說:“恭喜。”
“嗯。”陳同有點心不在焉的高興。
等他搬了家,這邊的那些獎狀就扔了去,陳同亂七八糟地想著,反正他早就看它們不順眼了。
打完這把,陳同茍到了第二名,覺得也挺不錯。
游戲界面退了,就露出桌面上那柄屠龍的刀來。
陳同多看了兩眼,發現刀柄末端嵌了一顆寶珠,躲在電光背后,之前他都沒有發現。
白玉色的珠子。
陳同陡然想起蘇青的腳踝。
燈光底下看不清顏色,只曉得少爺細皮嫩肉的連腳踝骨上的皮膚都細滑,少年的腳踝并不細,肌腱緊繃著纖拉線條,被細細的紅繩系住,白玉色的珠子正好綴在他踝骨上……是一種有力又柔韌的奇妙表達。
陳同古怪地想,我想這個做什麼?
明天是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這會兒夜色還早,陳同翻出試題。
單元小結的練習他是早早就做完了的。
少年班的作業除了常規基礎作業之外,還有老師們總結的歷年壓卷題和真題,它們被劃分成一個一個的單元,作為基礎之上的鞏固提高。
每門科目都有許多的知識點,它們是二維的;由知識點衍生出來的信息和那些公式的推導,是一條一條的線,它們屬于空間。
復雜的空間構型搭筑學科網絡,考點在知識線相交叉的路口。
考點就像是編程語言中的節點,它們具有屬性、屬性值和內容,它們是學科當中的“元素”。
破解考點就像做一道化學有機物原子共面問題,理解它的機構,破譯他的分子式,數清楚線條和平面,它們是怎麼組合的就怎樣把它拆分。
學科網絡看起來復雜龐大,知識點眾多,但那些有價值的“考點”并不算非常豐富。
押題是概率問題,而少年班的任務在于刷爆題庫。
刷題能給陳同帶來很高的成就感,因為除此之外他好像無事可做。
政史地是文學,數理化是嚴肅文學,只有他們是最為忠誠的朋友。
從落下“解”字開始,這方世界才是屬于他的。
邢女士管控他的生活,但是掌握不了他的識海。
夜過十二點,陳同的生物鐘像是上了發條一樣擰緊,他就好像一個被設定了時間的機器人——該睡覺了。
翻開扣住的手機,兩個小時之前,他收到了一條“晚安”,是蘇青發給他的。
陳同這會兒才想起來之前他胡思亂想的那些問題,不過經歷了理科思維的洗禮,小陳同志光輝正直偉大,根本沒有往歪處想。
只是手指頭好像有不同的意見,大半夜打過去一條——[睡了嗎?]
陳同覺得自己很瘋。
他安分地躺在床上,手機里又沒什麼游戲,但是偏偏今晚上沒有睡意,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被蘇青摟著睡久了,晚上不困了,又或者是少爺家床鋪太柔軟,現在躺在硬板床上他也變得挑剔。
又過了一會兒,手機亮起來——
-[還沒。]
陳同眼睛轉了轉,那種古怪的念頭又冒出來:
[大半夜的不睡覺,干嘛呢?]
蘇青坐在陽臺上,陷在懶人沙發里非常沒有學霸腰桿筆直的姿態,透出一股被資本腐朽了的懶散。
蘇少爺在浴室里發完了瘋,喝可樂看鬼片兒,過著非常“不健康”的生活。
屏幕上的角色尖叫,抱著腦袋扭曲到極致,像愛德華·蒙克的一幅《吶喊》。
蘇青冷靜非常,他并不追求恐怖片的心跳刺激,頭腦反而冷靜下來,反思了一下剛才的行為。
少年人體內的激素都是騙子,循循善誘,勾起很多惡劣的沖動,把他們變成齜牙又天真的獸類,一半掙扎在心智逐漸健全的泥淖里,一半徘徊在受身體驅使的難分善惡的行徑中。
電視屏幕黑了,蘇青刪掉輸入框里的“想你”,回答說:[打了個電話。]
-[這麼晚打電話?誰啊?]
蘇青撥過來的電話陳同接了,蘇少爺笑著,聲音在夜里有點啞,他笑說:“你啊。”
陳同那頭沉默了一下,蘇青的心也跟著沉默了一下。
同哥說:“我要睡覺了。”
“嗯。”
但是陳同沒有掛電話。
淺淺的呼吸聲交錯在電流里。
陳同忽而生出一種詭異的想法——他覺得有些可怕的想法——他問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