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每將要入睡的時候他總能隱約看見舉著硬塑直尺的人影,憤怒且焦慮地責罵他。
那人說了什麼話陳同記不清了,但是那種失意的憤懣總會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身上。
畫圖尺是透明的,毫厘清晰嚴謹,雖然是塑料制品但是稱手還很有些分量。
圖紙很大,尺子很長,上面淅淅瀝瀝滴著水,像舊宅里關不緊的水龍頭。
陳同愈發僵硬,悶出一身汗來,眼睛覺得干澀,閉上都覺得疼,他想起床。
做點別的什麼事都好,就是別讓他無所事事地這麼躺著,他受不了。
大概是察覺到他的緊繃,蘇青睡夢里無意識地又開始重復方才的動作。
他的手輕柔的搭在他后脊上,一下、又一下……
和昏暗里焦躁憤恨的人影節奏不同,蘇青還沒睡醒,動作十分柔緩。
陳同被他拍得發愣,在他拍動背脊的時候仍會不自覺地緊繃肩背,只是這種應激反應越來越弱,最終是放松下來,泛麻的身體稍稍舒展。
昏暗的清晨,床頭還亮著那盞燈。
陳同在睜著眼睛的迷蒙里和斷斷續續的打盹里,竟然也過了幾個小時。
要不是電話響了,他還能再迷糊一會兒。
蘇青迷瞪著睜開眼睛,看著懷里拱了個人還突然有點不習慣。
陳同也被手機鈴聲吵醒,頂著亂糟糟的頭發睜開眼睛,顯然睡得不沉,很快就坐起來抓了抓頭發,朦朧睡顏問他:“幾點了?”
蘇青摸過手機看了眼,不是他的電話,界面上顯示著“宋老師”三個字,他下意識以為是他們的班主任宋美麗。
“八點半,”蘇青把電話遞給他,“你的。”
陳同愣神了好幾秒才接過電話,還覺得有一點不真實。
幾乎難以想象,他竟然能有賴床的一天!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陳同沉頓一下才接,叫了句“宋阿姨”。
蘇青以為他睡昏頭叫錯了稱呼,偏頭看向他。
電話里宋嫻關心里透著一點急切:“陳同,你在哪呢?”
陳同抓了抓頭發:“我在同學家住呢,怎麼了?你來南城了?”
蘇青意識到這位“宋老師”應該不是他們的班主任宋美麗,可能是陳同的家人之類的。
看著時間也差不多,蘇青干脆起了床,關上衛浴的門洗漱去了。
外邊傳來陳同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被水聲沖散,聽不真切。
陳同盤腿坐在床上,抱著個枕頭。
宋嫻長舒一口氣:“我和你爸都要急死了。”
“又不是打電話我沒有接,”陳同懶懶地說,“他出差回來了啊。”
宋嫻說:“昨天剛到家,這不是十一放假嗎。聽恬恬說你們有三天假期,你爸想帶你們出去玩呢,我們來南城接你,誰知道你不在。”
宋嫻問他:“你在哪個朋友家過的夜,郭凱家?我們去接你?”
陳同捏著枕頭角靠在床頭上:“……不了吧?”
宋嫻還想努力一把:“一起去吧陳同,你爸這麼久沒見著你了,他想你呢。”
宋嫻似乎在那邊催促丈夫和陳同講幾句話,可陳同也沒聽到個結果。
他爸是個悶葫蘆。
最后還是宋嫻說的:“我們就去周邊的落梅鎮,那邊鎮子上開了個游樂場,還有采摘園,我想著去摘釀酒葡萄,看看能不能在家里自己做出來呢,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去,你說呢?”
陳同往下躺,把脊椎拗出個彎來抵著床頭:“我還是……不太想去,你們去就好了。”
宋嫻說:“你要是想和朋友玩的話可以叫郭凱一起去呀,車里又不是坐不下。”
陳同連聲說“不用”,這下連宋嫻也沒話可說,再說顯得招人煩了。
陳同不是很自在,放緩了聲音:“阿姨……你們去玩吧,我就、我就不去了,好多卷子還都沒做呢。”
宋嫻不甘心地又問了一遍:“真的不去嗎?”
陳同“嗯”一聲,摩挲著衣角的洗滌標簽捋了捋,眼神無意義地落在那盞燈上,忽然變得柔軟。
“阿姨,”陳同喚住宋嫻,少年逐漸轉向成熟的聲音有那麼一點啞,“……你和我爸說一聲,讓他在外面注意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是個好孩子。
第34章 十月二日
·
蘇青洗漱完出來就聽見他最后這麼句話。
陳同掛了電話往床上一躺,側首拿眼神瞟他。
蘇青問:“你家人?”
陳同懶懶地“嗯”一聲。
蘇青笑說:“你標個‘宋老師’,我還以為是宋美麗呢。”
“不是,是我后媽,”陳同擰了下眉頭,“她是我小學老師,教數學的。”
他從床上翻起來去洗漱,蘇青倚著門框,陳同用冷水沖了把臉。
清醒不少,他臉上的復雜也消散了,陳同從鏡子里看向蘇青:“不過她的確和宋美麗是親戚,大概是堂親。”
陳同偏過頭去沒正行地朝他笑:“所以我也算半個關系戶。”
少年們出門覓食,揚州炒飯店里劉頭就看著他倆笑,還一邊對老婆說:“你看我說的什麼,‘今天吵了明天好’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就這樣,整天瞎鬧。”
陳同一聲哼,吃完飯記完賬,不愿再被劉頭揶揄,大爺似的連頭也不回一個,氣得劉頭在后邊發笑:“嘿,這伢崽子!”
蘇青想著陳同把作業帶到他家里去寫,被陳同拒絕了:“我又不像你家一樣有保姆阿姨打掃衛生,今天天氣好,我要把床單洗了曬曬,天氣預報說下周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