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這般若無其事的面龐緩緩抬起,站在他面前的厲云埃卻寒粟墜落。
與蕭臨危同時映進他眸底的一道道熟稔鐵柵,無疑將他在這一刻徹底囚入深淵,分不清到底誰站在籠內。
也隨即掌風驟起,扯落的衣袍與厲云埃一同將眼前人裹住,像抱著千瘡百孔的山河,厲云埃雙掌緊握對方明明在強行站立的身軀,終是極為渺小而私心地,木訥落下淚來。
滾熱的流進對方血肉模糊的頸上,本已麻木的僵軀卻像有感知般地微微顫動。
然而,蕭臨危卻率先在他耳旁啞道:“本王是讓你去——”
“消息傳出去了。”
極低地開口回答,厲云埃睫上濕跡又好像一瞬凝結。
“那還不滾,”誰知蕭臨危聞言再開口,只如往常咬牙欲將他推開,“別在這里礙事……”
“好。”
厲云埃顫聲應著,雙臂卻抱得更緊。
“厲云埃——”
“好。”
又重復了一聲,厲云埃忽地抱著蕭臨危旋身轉向一旁,避開倏然涌向二人背后的透骨寒意。
是數道幾近無形的極細絲線,看似只用來操控偶人的牽引,實則鋒利可切斷骨頭。
顯然來自于青鄴王十指間的銀戒。
自厲云埃闖入煉丹司,他早已隱在護衛當中,眼下打量了半晌,破天荒的突然親自出了手。
卻也并非意在立刻取他們性命,只見他一擊未成,暫沒有動作,而是怪聲一笑,緊盯厲云埃轉過的面孔,臉上擠出幾條干枯的溝壑。
“你這王妃雖然殘疾,身手可是不凡,不愧和我那小堂主是親兄弟,”他此番話明顯是沖蕭臨危而言,卻故意瞥著厲云埃,繼續蒼啞道,“就是不知道,比起你這北州王,滋味是不是更勝一籌。
”
透過四周護衛的縫隙,尚能看到青鄴王隨意大敞的袍子,上面肆意沾染著猩紅污跡,一如他句句錐心砭骨的譏諷。
“不過你還有力氣起身,想必是剛才那幾個廢物沒有盡力——”
“確實是廢物,”卻見青鄴王話音未落,蕭臨危已微一偏頭,啞笑著開口,“包括你,老東西。”
他說話間,依舊滾燙的氣息撲在厲云埃肩頭,毫無疑問,他仍在發情。
而若仔細看,也不難看到他按在厲云埃腕上的一掌正因極度用力而痙攣般的僵直發顫。
若非他這般狼狽不堪的阻止,等不到青鄴王說完那幾句,厲云埃袖口的紫微針已再度離手。
偏偏,蕭臨危不允。
對方似乎興奮于在厲云埃面前羞辱他。
這些相比之下毫無實質性的傷害,反倒能夠讓他們稍作喘息。
畢竟兩方相差懸殊,逞一時之快的先行動手,對拖延時間沒有好處。
“倒也無妨,”果然,青鄴王又發出污穢至極的幾聲笑,每一句都在強調著不久前發生過什麼,“反正已經嘗過了。”
“只可惜你這王妃是個殘疾,還不曾真正占有過你,現今……卻連你本來的味道也聞不見了。”
說完這一番話,青鄴王更興致盎然地看著厲云埃,看他強忍的面容慘白,笑聲更甚。
“……”自知對方是何意,蕭臨危這次也僅是停頓須臾,嗓音已燒灼嘶啞,依舊抵在厲云埃身前冷笑回應,“你既然看得出他尚未分化,聞不聞得到信香倒不重要,總好過你們——”
卻當蕭臨危似對此毫不在意,故作挑釁地意圖牽制對方繼續做無用的延滯,這一次話未說完,他卻猝然止住。
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厲云埃竟從未有過的悲戚與震怒,喉間又一口血水濺出,目光終是一變。
“厲云埃!”
卻也在他怔然詢問之下,伴隨厲云埃口中接連嗆了汩汩鮮紅,照進蕭臨危滿眼,像被一滴滴滲透的綢緞,蒙了他努力維持的心神,一時間竟思緒空蕩。
而下一瞬,鷙風怒卷起煉丹司內沙土,一剎擊著爐鼎發出陣陣哀鳴,塵霧彌漫,連同腳下每一粒已死去的灰燼,皆成了可震碎人骨肉的殺風。
也在這令所有人不堪重負的壓迫里,一絲絲苦寒芳香訇然破裂,像瞬時爬滿整個山壁的藤蔓,催人窒息。
恍如夢境里,金黃細瓣與銀蕊交織,是忍冬花盛開。
厲云埃分化了。
與此同時,初分化的天乾信香明顯飽受壓抑,一朝崩塌,罕見的兇暴酷烈,竟壓制著眾人有片刻凝固,更在這無人設防的短短一刻,紫微針不再忍耐地悉數脫手,裹挾震碎耳膜的喧囂,頓時開出大片霜涼的血路。
而當余下青鄴兵終頂著難挨的壓迫,在青鄴王示意下傾巢而上,無數道厭云鏢圍剿二人,眼看已必死無疑。
卻又意外的,這些青鄴最例無虛發的精銳,反倒大多失了準頭。
當然不止因為厲云埃的信香,也在于——煉丹司外,坤奴們為能引開青鄴兵而紛紛釋出了自身的地坤氣息。
第200章 不枉
忍冬的熱烈與霜厲像它極盡廝守的黃白絲蕊,裹覆了蕭臨危一身風雪,芬芳清馥,遍山翠茂一點點將寒夜消融,卻也在這同一時刻里冰冷無情,潑天席卷的,是令在場所有人凍徹心骨的暴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