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知蒼鷹淪陷的那一刻起,蕭臨危便意識到,這整個王庭大抵已盡在敵人的掌握,危急存亡,他必須做出最壞的打算。
那麼所有圍繞在他周圍的人,不但已無法護他周全,甚至可能成為他的軟肋。
也同樣的,有他蕭臨危在的地方,定將被嚴防死守,斷無法將消息送出。
所以——厲云埃勢必需要同他分開。
且絕不能被敵人當作能夠牽制他的人質。
因而,才有了他那半真半假的質問。
所謂的“真”,是他對厲云埃與南隗皇帝的約定確有耳聞。
“假”則是他心知肚明,厲云埃再怎麼返回心切,都不會與北庭抑或青鄴有何瓜葛。
所以回到帳內的厲云埃,必須盡快想辦法帶江子溫逃出王庭,三日之內,從南隗調來救兵。
畢竟在金羽驛,蕭臨危也曾見過那位神秘老婦人的清心曲,深知唯有清心曲,才有望制止如今王庭內亂潰。
至于他自己,也無論如何,都會盡可能的,活過這三日。
以他多年來對青鄴的了解,對方絕不會輕易取他性命。
只見剎那間,本還遮掩的腳步隨著蕭臨危篤定的背影顯然也不再打算周旋,令人頭皮發麻的幾聲媟笑鋪了滿地。
佝僂坐在跪伏的兩人身上,花白頭發幾乎披了面孔,被上百青鄴精兵擁簇現身的,正是——青鄴王。
第197章 地坤
“多年不見,小左賢王……果然長大了。”
陰晦的風穿過譎密甬道,吹進高聳的爐鼎,猝然發出一聲聲悶嘯,如鬼哭狼嚎般托起青鄴王率先的“問候”。
刺鼻的渾濁香氣也隨他停在風口處而鋪天蓋地,那是他身上用來驅趕毒蟲的香丸,由于青鄴人沒有鷹印防身,擅闖北州定要隨身攜帶此物,不過他們這上百人擁堵在這里,味道著實濃烈,層疊香氣彌漫開來,熏得整個煉丹司更有股仿若來自地獄的窒息。
“過去這麼久了,你倒還沒死。”
自然聽得出對方話里的刻意輕視,蕭臨危聞言只冷聲回道。
也在這時,他終是看清了眼前這老態龍鐘的青鄴王正盤身而坐的下方,原來并不是普通的兩人。
那是兩個渾身上下皆被極細絲線牽制著一舉一動的傀儡。
而青鄴王再度發出干澀低笑間,可看到他隱約露出的面容蒼老如枯樹,雙眼泛著青灰的死光,整個人分明已處處透出朽邁,偏再仔細看去,唯獨他攏在寬大袖袍里的指尖皙白如雪,根本不像是一雙屬于老人的手。
尤其,每根手指都戴著一枚打造為云火的銀戒,自其中牽出數道緊繃的細絲,分別與他身下傀儡四肢相連。
乍一看,同青焉那間冰室里可受她操控的“偶人”十分相似。
但是,實則不然。
因為正在青鄴王他身下跪伏的兩名“偶人”,胸口尚還微微起伏。
是活著的人。
他們是被活生生打斷了全身骨頭,又在關節處嵌入絲線,用以牽引。
每當對方拉扯一下,那種牽連每一寸血肉的感覺都會讓他們痛不欲生,無論是軀體還是尊嚴,皆已不屬于他們自己,甚至連同舌頭也被牢牢控制,他們除了像傀儡一樣任人擺布,別無選擇。
而目光倒也未曾停留地淡定掃過那兩人,蕭臨危面色始終不變,只抵著青鄴王陰惻惻打量他的目光,聽對方又繼續嘶聲道。
“同你斗了這些年,總算等到這一日,我怎麼會舍得死。哪怕是你——就這麼死了,也十分可惜。”
果不其然,青鄴王說著已瞇起眼,意味深長地端詳蕭臨危:“放輕松些,不如先想一想,今晚發生的事……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蕭臨危見他正如先前所想的對北州已勝券在握,并不急著處死自己,眸色沉了沉,不由開口,“本王想問什麼,你心知肚明。”
“哈……”聽聞蕭臨危的話,似正中青鄴王下懷,他心情極好地一笑。
隨即擺弄著幾指,明顯早就輕車駕熟,只見那兩人立刻隨他動作而緩慢地改變姿勢,使得青鄴王像是乏了般伸直兩腿,極為穩當地改為騎坐在二人背上。
“玄薊……確實功不可沒。”也在此期間,青鄴王并沒有低頭看一眼,而是緊盯蕭臨危的臉道。
“……”
竟是玄薊。
對方這番回答,確實讓蕭臨危出乎意料。
他當初親眼看著玄薊死在他面前,怎麼可能數月后又出現在這里,將他的蒼鷹全部變為鬼士?
而心下雖詫異,蕭臨危仍面不改色地看向對方蓄滿的眼。
也不出片刻,終捕捉到對方仿若不經意向他身后投去的一瞥。
便猛然回頭,蕭臨危蹙眉凝視那重新修建了多日,就在不久前才剛剛完工的爐鼎。
卻不可能是爐鼎。
即便玄薊在臨死前做了什麼手腳,也全部被炸為廢墟,如今煉丹司的一切皆為新建——
然而正思及此,蕭臨危又神色猛地一動。
視線向下,最終落在距離一座座爐鼎不遠處,那一口奇跡般未受波及,只在重建期間封了數月的——丹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