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慈劍眼看蕭夙心受這般屈辱,指尖深陷入掌心,無奈憤怒間,終是掌心鋒芒驟起,眨眼便抓了旁處正辱罵的一人。
“放了我娘……”有生以來第一次兇狠待人,江慈劍咬牙威脅道,“不然我殺了他!”
劍下的人倒是立刻閉了嘴,哆哆嗦嗦地垂眼看著喉間鋒利:“別,別殺我——”
“呵,”誰知對面挾住蕭夙心的其中一人只發出嗤笑,“你要是識相一些跪下來求饒,我們本來還不屑于臟了自己的手……”
話音未落,他竟一刀猝然劃破蕭夙心仍裸露在外的一臂,毫無憐憫,頓時割出長長的一道血痕。
猩紅不斷滲出之下,縈繞在臂間的烏青鷹翅仿佛被折斷,鮮血淋漓地墜落。
“像你們這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的惡人,我們今日就算豁出性命,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了——你再動,下一次我可直接在她這兒開上一刀!”
心臟像訇然裂開,錐心刺骨間,正欲不顧一切上前的江慈劍卻再次被落于蕭夙心腹上的兇刃釘于原地。
也在這時,蕭夙心強忍著,竟終是攏回了少許思緒。
“別信他們的話,”早被汗水浸透的發絲緊貼在臉上,她目光卻一如既往般堅定地沖江慈劍開口,“他們的話,一個字也不要聽。”
“聽娘的,不如趁這次機會,趕快離開江寨,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她知道……
她當然看得出,他有多麼想要離開江寨,是不舍得她才始終留下。
“娘……”江慈劍拼命搖搖頭,卻哪里肯再走。
“別怕,娘是北州人,死后會化作天上的鷹,一直守護你——”
然而緊挾她的人更一臉憎惡地抓起她垂落的發:“走?他走了,我們難道只找你一個賤人報仇雪恨!”
“我不走!”
江慈劍忙顫抖說著,也驀地扔了劍。
“我不走……”
他轉頭望了望周遭比屋外風雪更冷的數道視線,一邊重復一邊慢慢后退著,直在所有警惕中,退至外面,蕭夙心已看不到的地方。
才再未遲疑地曲下雙膝,跪進寒酷的雪地里。
“求你們放了我娘,”他一低頭,抖碎凝于睫上的霜,“我給你們跪下……”
“只要別動我娘,我替我爹給你們賠罪——”
“呸!”
而江慈劍未說完,已有根本無一絲憐憫的人,迎面啐了他一口。
“我們每個人的至親都死在你爹手上,你一條命也配替他贖罪?我看你先給我們每個人磕一百個頭,說你這小畜生錯了,若磕的誠心,說不定暫時饒你娘一命!”
第144章 洗骨
暮云覆天遮地,山川蒼茫,風刀卷起檐上積雪,飄揚如世間最渺小的砂,轉眼灰飛煙滅。
“我是畜生。”
一聲僵冷的低語響起,又與跪伏著磕頭的人影一同墜落,被深埋于腳下寒霜。
江慈劍一下又一下撞在地上,接連發出“咚咚”悶響,將一整片雪地撞得破碎。
“我錯了。”
他繼續說著,手腳被浸得麻木,卻一刻也不敢耽擱。
哪怕有滾熱的血水緩慢流過他的眼睛,滴入額前白濛,妄想以自己臟污的摯熱融化凍土。
他也不曾有絲毫停頓:“我對不起你們!”
“對不起——”
“呸!”
而沾滿泥雪的一腳嫌棄踹在江慈劍的頭頂,高高在上的人又一口啐向他:“孽種!”
江慈劍并未躲閃,身子微晃兩下,又忙不迭將垂下的亂發一起叩進對面人的腳底。
“對不起!”
他終叩了近百下,額頭早已破得鮮血淋漓,又有血水滾落,很快被無情地冰封。
隨后在人群里踽踽挪動著身軀,江慈劍從未如此佝僂,看不清頭頂的人是誰,拼命低入塵埃,捧著他所有的尊嚴,只為換取他唯一的乞求。
甚至徒生出了股錯覺,他的確罪孽深重,連地上的雪也是因他受傷而滲出了刺骨猩紅。
“我是畜生……”
江慈劍便口中語無倫次地重復著,蜷縮的指尖凍得裂開,雙膝僵硬,無知覺地從一人轉向另一人,托出一路沸騰的血痕。
“我錯了……”
面向另一人,再一次次地磕下,任憑血肉模糊,不知輕重。
天真地以為,只要他足夠懇切,總能換來些微的一縷光。
卻忘了,天上日頭早已沉落。
“江慈劍……”
直到枯枝被風吹的哀嚎,像也隱隱吹來遠處喊殺,江慈劍這次跪在了無生氣的灰冷屋前,又聽見顫栗的低喚。
原是林厭望著江慈劍已滿臉都是血,再忍不住顫聲開口,淚珠滴落間,俯身想要拉住竟也朝自己重重磕頭的他。
“林厭!”
卻見他身旁親人怒斥著狠狠揮開他的手,破口大罵道。
“你到底被這小畜生灌了什麼迷魂湯!你忘了村里百姓都是怎麼在江寨慘死的!”
“可是,他救了我——”
“我們已同你說了多少遍,他救你只不過是一時興起,他要是真有那麼好心,怎麼從來都不阻止他爹作惡!”
“他……”
“他這腌臜東西還想要騙你以身相許,一個不知廉恥的臭無賴,你敢再同情他,干脆就不要認我們,我們沒有你這樣賤骨頭的兒子!”
“……”而林厭還欲開口,卻一轉頭,眸底映出前方一閃隱入樹間的黯影,似想起什麼,面色頓時泛白,嚇得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