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為嚇他,但他抗住了嚇,倒也不是不能動他。
出了這麼大的事,江盈野肯留他一條性命,已格外開恩。
尤其,在那段不堪回想的殘酷過程中,江慈劍確實改了口。
——稱那七道寨門圖的確出自他手,是他想要尋出寨門破綻,好放走江盈野再抓來的百姓,卻在昨日繪制最外一道大門時圖紙不小心被狂風吹下了山。
反復崩潰地強調,他并沒有要出賣江寨,他誰也不認識,只或許是,圖紙湊巧被什麼人撿了去。
倒也合理。
而江慈劍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在瀕臨昏厥的極度痛苦中強轉思緒,神智幾近崩塌地想來想去,就算他以“記不清楚”為由瞞下一時,江盈野也一定會繼續追查下去,到時以江盈野的頭腦,難免還是要查出他都見過了誰。
那幾人仍舊是一樣的結果。
遑論那幾人當中——還有司韶令。
司韶令每日都會教他練劍兩個時辰,他們昨個傍晚還一同去河邊洗了澡,若等江盈野想到這些,更要懷疑他。
阿邵那麼好看的人,不能受這等骯臟的苦,更不能就這麼死了。
不如就到此為止,總歸最壞的懲罰他都受了。
且江盈野親自出寨,無非又有關于洗骨丹的大買賣,他無功而返,也算少害些無辜人。
那尚不確定是誰的奸細,實際做了他始終還不敢做的事情。
他受此一遭,又不會傷及性命,身為天乾,他不怕,也不該怕的。
這是江慈劍在聲嘶力竭之下能想到最周全的說辭,也為此生出了些沾沾自喜,才勉強支撐他挺過那泯滅人性的酷刑。
然而此時此刻,司韶令一寸寸照過他的目光卻僵住了。
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圖紙也是他所繪制,為的就是阻止江盈野今日的買賣,不止江盈野被五派的人襲擊,連同那與之聯絡多日終肯前來商談的大商賈,現在想來也落了網。
但他分明不曾留下一絲痕跡,五派的人即便與江盈野照面,也絕不可能把任何線索透露給他,怎會莫名牽扯到江慈劍?
是哪里出了問題?
江慈劍……到底是經歷了什麼?
卻像是未敢再想下去,司韶令抿唇不語,徑直脫下自己的外袍,將人整個披住,微一使力,先抱起了他。
“昨,昨晚……不知從哪來了只豹子,”江慈劍迷糊中率先解釋,“那豹子別提有多兇猛,把我衣服都抓爛了,咬了我好幾口,真,真疼,但也被我給揍跑了……”
“……”
“阿,阿邵……別回我娘那里,”而見司韶令沒說話,他又掙扎著想到,“她懷著身孕,不能再受刺激……”
其實他一早就被扔了出來,礙于怕嚇到蕭夙心,也實在沒什麼體力,才在這樹下打算緩上一緩。
司韶令盡量克制心底翻江倒海,似沒什麼情緒般一路抱著他,直至回到他的小茅草屋。
“江盈野……真是你親爹?”
當手腳麻利配起他常備在屋內的草藥,司韶令才一邊嫻熟以藥杵搗碎,一邊突然冷聲問道。
江慈劍由于無一處好肉,劇痛鉆心難忍,正渾身冒汗的躺也不是,趴也不是,還不小心蹭開了身上的袍子,窘迫而艱難地想要趕緊重新遮蓋,聽他如此發問,陡然愣住。
才反應過來,司韶令原來并不相信他所謂的與豹子搏斗。
“他把你送去了極樂井。”
聽司韶令又終忍不住的篤定一聲,他已然確定心中所想。
便稍微停頓,江慈劍緩了緩額頭疼出的汗水,聚攏思緒地實話回答。
“應該是親爹。只不過……聽說我出生的時候,差點害死了我娘,他是為這個……才不太喜歡我。”
“……”
“這次是寨里出了奸細,他難免大發雷霆,偷襲他的人手上有七道寨門圖,上頭又有我的信香味道,他找上我,也不奇怪……”
七道寨門圖?
司韶令驀地一頓。
原是沾了他的信香……
可那圖怎麼會被江盈野拿到?
五派每收到他的消息,為以防萬一,是不可能輕易讓來人帶任何與他有關的東西在身上,何況那寨門圖只要仔細看幾遍,并不算難記,也沒必要隨時帶著。
微有疑惑想著,司韶令聽他語氣虛弱,暫忍住再問什麼,只手上動作未停,見草藥已搗得差不多,背對著江慈劍,又不著痕跡打開掌心一團紙包。
里面赫然是除去江慈劍受鞭刑時用掉一顆,還剩下四顆的——金菩提。
未有猶豫地捏出一顆以指尖碾碎,悉數灑在草藥里,司韶令又拿出另一顆,融入碗內清水。
卻在收起之前,他垂眸頓了頓,還是又多拿出一顆,再次丟進碗里。
金菩提不僅對療傷有奇效,如有機會能多服幾顆,更可達到常人難以想象的自身治愈能力,是無數江湖中人千金難尋的稀世珍物,所以得知他要潛入江寨,他舅舅才動用金樓的關系為他一共找來這五顆,讓他真有什麼萬一時,定要全部服下,或許可助他扛過一劫。
而眼下,無聲將紙包內剩下的唯一一顆又重新放妥,司韶令小心端起那碗清水,只沒什麼表情地,與草藥一同拿到江慈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