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將他那一聲“放你娘的狗屁”按進冰冷雪中。
“你若不同意,”這時厲云埃向前幾步,指間紫微針已如銀霜,淡淡道,“便別怪我也不能如你所愿了。”
蕭臨危笑了笑:“王妃自然是身手超群,但應付今日這般局面,未免過于自信了些。”
“另外,”他又補充道,“雖然以你的頭腦不至于做出如此蠢事,不過本王仍要提醒你一句——”
“切勿有自裁的心思,自裁即是抗旨,按南隗律例,全家都要跟著掉腦袋的。”
這一番話,算是將厲云埃眼下最可能做出的選擇悉數否定,蕭臨危照向他的目光也更為深邃。
“你想太多,”誰知厲云埃看著他,“我既不會與你動手,更不可能自裁。”
“我說了,我是來……提親的。”
說話間,厲云埃竟是指尖驀地翻動,紫微針剎那掠出飛濺的瀲滟,劃破再囚禁不住生機的陰霾裂布,在這天寒地凍中化開久違春意,也似黑暗中驟然蘇醒的熠熠星火,飛快蔓延,融化冰雪,炸出奪目璀璨。
忽覺頭頂力道松動,江惡劍忙不迭抬頭,隨即一片狼藉的凄慘面孔也被豁然闖入眼底的景象映得明媚。
那是他此生從未看見過的艷絕。
由強厚內力凝結的氤氳氣霧交織圍攏在厲云埃翻飛的青裘,七枚紫微針如星河流轉,裹挾云日所投下的倒影,照出一圈圈仿若泛著微淺霞光的彩旒,簇擁環抱那一道看似單薄的脊背。
遠遠望去,像踏曉而下的救世謫仙。
尤其仙羅繚繞中,厲云埃抬起一臂,不怎麼平穩地托起掌心一紙薄書。
神色篤定道:“這是我家的聘禮。
”
——“鶴夢”心法。
“……”蕭臨危原本滴水不漏的神情好似終有一閃即過的裂隙。
他自是知曉鶴夢的意義。
若真算起來,還要從二十幾年前,前五派之首名動江湖的“小洛河”說起。
傳聞中的小洛河,即源于河圖洛書。
河圖洛書主宰天地生成萬象變化,遂一招小洛河,則為一個幻境。
那里一草一木,一花一人,皆由施招者來排布,它可以是刀山劍樹的恐怖地獄,也可以是告別煙塵俗世的桃源仙境,亦或其他所能想到的任意地方。
正所謂鎮天地,化萬物,再輔以天墟陣法,可將人困在心中的方寸世界而不自知,浩瀚神秘,又狠絕無情。
但凡將那幻境強加于人,與其所熟知的世界不相符合,便等同于將人由內而外的摧毀,自此姓甚名誰,由來去向,全部化為烏有,成為一副崩潰虛無的軀殼。
厲云埃這鶴夢儼然便是傳承自他爹的小洛河,皆是困人于幻境,且比起小洛河,又多了紫微針為依托,只需收針,即可脫離幻境,算作為對方留下些許余地。
卻盡管如此,誰若能得鶴夢的心法秘籍,也等同于窺視了小洛河的精妙所在,所以這心法,當屬世間無價之寶。
憑江惡劍,又何德何能與之相提并論?
以至于蕭臨危閃爍不明的眸中,甚至有一瞬是對那心法的真假存有懷疑,也在沉默之下,不由多看去幾眼。
卻見厲云埃忽地指尖輕捻,下一刻,那紙薄書被他以內力焚化為碎屑。
“這心法我自是謹記于心,”迎著蕭臨危猝然危險的視線,他鎮定道,“我可以侯在驛站,給你一個時辰考慮,若是同意,我即刻重抄于你。
只是在此期間,你侄兒要交給我照顧。”
“當然,倘若你不屑于這心法,我現在便離去,此后也必不會再提。”
“……”蕭臨危看著他這次堅定照來的眸子,竟罕見地沒有立刻開口。
連同他身旁那一起追出的屬下,聽厲云埃話落,此時虎視眈眈的神色明顯已傾向于心法,礙于不敢打擾他的沉思,才暫未多言。
于是稍等了等,見蕭臨危仍一言不發,厲云埃再不耽擱,也沒看江惡劍一眼,毫無留戀般轉身便走。
“等等。”
卻與此同時,蕭臨危晦沉的嗓音終于傳來。
“就如王妃所言,在此地稍作等候。”
于是隨著蕭臨危視線輕掃,數十名以長戟施壓于江惡劍上方的北州精銳已然收到指令,頓斂起兵刃發出整齊短促的錚鳴,頃刻便悉數退下。
只剩江惡劍伏在雪地的孤影,不顧踉蹌地猛然起身,眼望著前方厲云埃一步一頓,緩緩朝他走近,迫不及待地先一步迎去。
而行至跟前的厲云埃不待他開口,已看著他滿身新傷,轉身微微蹲下。
江惡劍下意識結巴拒絕:“不,不必——”
“上來。”
卻不容分說地打斷他,厲云埃雙臂輕顫向后,扯了他那只分明應已沒了知覺的腕子與傷痕累累的膝彎,在蕭臨危陰翳眼神中,強將江惡劍背起。
“……”
便一路無語地僵伏在厲云埃的背上,江惡劍始終緊咬嘴唇,一手狀似無力地低垂,在厲云埃一側臉間投下微弱的陰影,堪堪遮擋去了些許光照。
直到他們踏入暫備的房內,房門被合上,確認蕭臨危已走遠,僅留了兩名侍衛把守,才再忍不住摸索著撫上對方因過久暴露在日光下而已有血色蔓延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