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拾輕輕瞇起一條縫,發現梁寄沐并沒有閉眼。
他們的司機早就識趣地下車抽煙了,車窗被窗簾堵上,靜謐的停車角落甚至聽不到腳步聲。
車內安靜又昏暗,只有梁寄沐一雙灰色的眸子反著鏡片的光,笑意幾乎要把人溺死在里面。
方逾拾忽然很想哭。
他忍住酸澀的鼻頭,輕聲道:“梁老師。”
他自以為和平時語氣無二。
梁寄沐卻立即松開他,一下下捏著他后頸:“怎麼了?還是不開心?”
方逾拾搖搖頭,把臉埋在他頸間,說不出實話。
所以便找借口道:“我不想在這里跨年。”
按理說,梁寄沐應該哄他。
但梁寄沐居然說:“那我們就走吧。”
方逾拾猛地抬起頭:“你說什麼?”
“我們走吧。”梁寄沐笑道,“不想在這兒,就去別的地方。你不是每年年底都要去旅行嗎?今年介意多一個人嗎?”
他問得太突然,方逾拾竟然沒第一時間注意對方怎麼會知道他每年都去旅行。
半晌,生硬道:“去哪里?”
“去坐熱氣球嗎?”梁寄沐把玩著他的手指,“飛過去十二個小時,我們現在就走,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日落和星空。”
方逾拾哽住:“現在有飛機嗎?”
梁寄沐勾起唇角:“我有私人飛機,經常保養檢修,加點錢,最遲兩小時后出發。”
方逾拾:“。”
某人這幾個月是不是給航空公司貢獻太多了?
有錢人也不是都買私人飛機的,經常保修加油的更少。
看來梁總確實富得流油,還很愛飛。
客觀困阻都被絞殺,方逾拾卻猶豫起來。
“我下個月還要工作。”
渡盛老板帶頭翹班:“翹兩周,就說跟我出去考察了。
”
方逾拾說:“方逾棲怎麼辦?”
“我們年前可以回來,她玩她的,我會讓人看著方廉和袁莉。”
“那你豈不是剛回來就要走了?”
“沒關系,回來陪你跨年的,只要你在,去哪里都一樣。”
早晨的猜想得到證實,方逾拾遲疑著還想說什麼。
梁寄沐卻不客氣地用食指抵住他唇:“你只說想不想去。”
方逾拾靜默半天:“想。”
梁寄沐笑了:“那我們就去。”
梁寄沐沒讓司機回來,親自開車回家拿了U盤和筆記本等必備辦公用品,直奔機場。
那邊說一小時后就能飛,他們沒時間耽誤。
方逾拾很久沒有過這樣說走就走的體驗了,手腳興奮得發麻。
“行李不用帶嗎?”
“銀行卡帶了就好,其他都可以到地方買。”梁寄沐回去的時候順便換了衣服,是方逾拾新給他買的棕紅色短款皮質外套,還有貼身墨綠工裝褲和靴子。
這身非常適合越野風,梁寄沐放棄了用來勾引人的眼鏡,隨手把頭發抓上去,只留幾撮散著,架了個淺色近視墨鏡在鼻梁上。
方逾拾跟他穿的同款不同色,灰色的外套更顯皮膚白。
他沒忍住,抖著肩膀笑出聲:“梁寄沐,你比我當年不遑多讓。”
兩年前去沙漠的時候,他也是在31日當天睜開眼忽然有了這個想法,然后訂了兩小時后的機票,什麼都沒帶,翹掉一周的課,只身一人出發。
誰想年紀越大越拉胯,還得別人慫恿才敢翹班。
梁寄沐彎起眼睛:“要不是怕你坐摩托凍著,我就讓他們定半小時后飛了。”
聽到摩托車,方逾拾躍躍欲試舔了舔下唇:“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跑賽道?”
“等天氣好些,安全。”梁寄沐說,“我玩摩托,但不賭命。”
想到那天這人的死亡壓彎,方逾拾不置可否:“有待商榷。”
“嗯……”梁寄沐思忖后,補充道,“有所圖謀的話就另說了。”
方逾拾來不及細想這句話的意思,梁寄沐便踩下剎車。
“到了。”
他下車動作很快,先一步去替方逾拾開車門,把車鑰匙拋給趕來的泊車專員。
“梁,好久不見。”
機長是個華語流利的外國人,見到梁寄沐,熱情地跟對方碰拳:“我還以為你今年不飛了。”
看到一旁的方逾拾,他眼睛眨飛快,肘節戳戳梁寄沐:“這位就是……?”
“嗯,我愛人。”梁寄沐笑著握住方逾拾的手,“叫他Lee就好。”
方逾拾也跟對方碰了個拳:“方逾拾。”
“拾,久仰大名。”Lee意味深長看了眼梁寄沐。
方逾拾以為他在開玩笑,聳肩道:“看來我們家名聲挺大。”
“可不是嘛。”Lee打趣道,“今年多虧有你,可算給我改改口味,每年年底都飛Y國,我都快吐了。”
方逾拾一愣:“每年都飛哪兒?”
“沒什麼,隨便飛飛。”梁寄沐截住話題,扣住他五指,往飛機上走。
方逾拾亦步亦趨跟著,等艙門關閉,偌大的休息室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忽然出聲。
“你是不是有什麼刻意瞞著我?”
梁寄沐正在挑紅酒,聞言挑了下眉,含笑道:“那你呢?你今天有什麼瞞著我嗎?”
方逾拾沒想到自以為藏得很好的情緒都能被發現。
默然幾秒,轉過頭,盯著外面裹挾殘云的航道。
和梁寄沐好多次機場分別,今天是第一次一起逃離。
外面的風聲他們聽不見,滑行時耳邊的轟鳴蓋過陣陣心跳,梁寄沐坐在他身邊,手指和他虛虛貼在一起。
方逾拾平時坐飛機從不緊張。
這次卻閉上了眼。
冬季白天短,海城已經是落日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