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種念頭持續了沒到半秒,就被打消了。
即便沈錦旬愛逞強,不動聲色地背負著許多壓力,如果知道了這些,也會花最短的時間去理解去承受,去分擔痛苦。
可云枝發現自己開不了口,要是可以,不想讓這個總說不疼的人再疼一下。
“問你你又不說,只知道沖著我哭。”沈錦旬道,“那要我做些什麼好。”
云枝搖頭,發誓一般地嘀咕:“不哭了。”
“合著跑過來見我,就是為了掉幾滴眼淚?”
他抽噎了兩下,沒說話。
時間很晚了,再過幾分鐘就是新的一天,沈錦旬坐在床沿,抬手拉了拉云枝。
“忙了一天了,現在還站著,腳不嫌累啊?”他問。
云枝坐到他旁邊,眼前的窗簾沒有拉住,可以望到醫院附近這一片區域的繁華夜景。城市被沿街的燈光點亮,遠觀時是橙紅色的。
他的視線模糊,覺得眼底這些光點仿佛在跳動,如同沈習甫靈堂前的燭火。
沈錦旬看他這麼木訥,反常得不像話,也沒逼他解答困惑,用左手順著他的頭發。
這種無聲的安撫很奏效,不急不緩,溫和地告訴著云枝:他和自己在一起,隨時可以提供依靠。
沈錦旬說:“是不是玩藝術的都一樣,心思特別敏感?”
云枝不知道別人,只描述自己:“我有時候會想很多。”
“在我這里也要想很多啊?”沈錦旬無奈道,“不管是作為你的竹馬,還是作為你的追求者,這樣顯得我很失敗。”
挑明了沒有道破的心思,他卻并不慌張,左手沿著后腦勺往下滑,摸在了云枝的后頸上,不輕不重地捏了捏。
云枝絞著手指,閉了閉眼睛:“沒有。”
讓自己變得有所顧慮,不自禁地與他共情,繼而產生心疼畏怯的感覺,沈錦旬是成功了才對。
說完以后沈錦旬沒接話,他們沉默著,各自想著心事。
過了有五分鐘,聽到云枝的抽泣聲漸漸止住,打了個哭嗝,沈錦旬轉頭看云枝捂住了嘴巴,桃花眼彎了彎。
但他的表情不算開心,帶著些許的認真。
盡管喜歡云枝,會偏愛,會遷就,會為此不可自拔。可他的個性沒有因過分濃烈的愛意而削減,依舊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并非無條件供奉神明的信徒。
有的事情可以放縱,有的卻必須明確,眼前就擺著要糾正過來的小毛病。
他說:“我覺得你對我們的關系有點誤解。”
云枝乍一聽,以為沈錦旬要強調他們之間感情逐漸變質,已經不是往日那種純粹的友情。
然而沈錦旬不是這個意思。
戀愛和做題不一樣,后者追求快速得到正確結果,前者要的是過程體驗。對他來說,只要對方是云枝,曖昧都別有趣味。
雖然他有時候也會想要確認關系,但沒想過趁著這時候催促云枝接受。
他說:“說一件有點像題外話的事情好了,之前出現了很多討論我媽媽的帖子,有些涉及隱私的被加班加點刪掉了。在醫生給我打石膏前,我剛和公關部的打好電話。”
云枝登時捏了把汗,蹙眉看向他。
“這邊插手的比較早,背后故意散播消息的人應該知道我察覺了,沒有繼續發,你不用擔心這些。”他道,“其實我是想說小時候的事情。
”
聽他說“小時候”,云枝覺得有些新奇。
“多小呢?”
“十三歲,夠小了吧。”
一提起十三歲,云枝就清楚沈錦旬回憶了些什麼了。
別人的十三歲大抵無憂無慮,可沈錦旬的十三歲卻傷痕累累。
父親因商業爭端和人結仇,那人無路可退,于是鋌而走險,將仇恨以扭曲的方式施加在沈錦旬和沈母身上。
“我和我媽被綁架,白天挨揍,晚上挨餓,第三天的時候被凍得受不了,對墻壁上兩米多高的洞口打起了主意。”
沈錦旬道:“我只能踩著她的背夠到洞口的邊緣,然后拉住那里,需要我媽站起來再托著我,把我往上舉。如果是現在的話,我應該可以把她抱出去,不會把她留在那里,自己逃掉。”
對于彼時年幼的沈錦旬來說,沒哭鬧著拖后腿已經是極限,根本沒有保護母親的能力。
母親要他獨自跑出去求助,他在冰天雪地里跑了一整晚沒敢停下來,最后體力不支暈在了路上,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竭盡了全力,可沒來得及救出母親,發現自己逃跑后,綁匪進行了報復,救援推開門后,只看到一地鮮紅。
沈錦旬被嚴重凍傷,虛弱地昏睡了兩天兩夜,幾度失去意識。
“我醒過來以后,至少有五分鐘,是真的以為自己死了。身體已經躺在棺材里,靈魂出竅看到了臥室的畫面,不然周圍怎麼會那麼安靜。”
他道:“后來你轉頭發現我醒了,朝我招招手。我才反應過來,原來我還活著,只是他們居然全在關注別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事情那麼重要呢?”
盡管他早就明白,家里的氛圍有些病態,親人之間看重利益,彼此的感情非常淡薄。
不過冷漠到這種份上,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