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車的時候站在外面看了看,覺得這幢老房子陰暗又潮濕,在爺爺離開之后,連僅剩的一丁點溫情都不在了,看上去冷冰冰的。
身后傳來汽車鳴笛聲,周弈看了眼車牌,是叔叔周盛洋的。
車窗落下,周盛洋從里面看過來,皺眉道:“你今天怎麼有空回來?”
周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您是為什麼回來,我就是為什麼回來。”
周盛洋臉色一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不再說話了。
每個周日,周家所有人都會聚在一起吃頓晚飯。平時各自忙碌,也就只有一頓晚飯的時間能待在一起,這是不成文的規矩。然而自從老爺子住院之后,周弈基本沒有回過家,這會兒他與周盛洋一起進了門,老宅里工作的傭人們都有些驚訝。
叔侄倆沒怎麼說話,在客廳里各自找地方坐下,氣氛凝滯。
沒過多久,從樓上下來一個中年女人,她身段苗條,體態優雅,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過了許多年的。女人看到周弈時臉上閃過驚訝的神情,不過很快收斂了,溫柔地問:“之前怎麼不接媽媽的電話?”
“唔。”周弈敷衍地點點頭。“沒空。”
周弈的母親姓章,名字跟她的做派一樣柔。
章柔生性溫和怯懦,喪夫后就在周家深居簡出,外界基本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個人。周弈看到她就煩,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任由章柔問話,答不答全看自己高興。
周盛洋見他這樣,不悅道:“大嫂問你話,怎麼這個態度?”
周弈抬眼看他,嘴角掛著譏誚的笑,反問道:“怎麼,沒有三跪九叩就讓叔叔你義憤填膺打抱不平了?”
周盛洋知道這個外甥的性格,說話極其刻薄且不留情面,懟他一句他能頂你十句,每句都不一樣,能把人氣得七竅升天。
“你這是和長輩說話的樣子嗎?”周盛洋道。
“哦。”周弈淡淡道。“可能是從小只有爺爺一個長輩,導致我不會說話。”
周盛洋:“……”
章柔欲言又止,看著周弈,愧疚道:“是媽媽不好……”
周弈瞥她一眼,沒說話。
章柔還要再說什麼,周弈緩緩從口袋里拿出藍牙耳機……
“喂,楊秘書。”周弈冷漠道。“明天開會要用的資料準備好了嗎?”
楊秘書:“……?”您在質疑我的專業性嗎?
章柔見周弈不愿意理她,有些不知所措,待了一會兒,見周弈沒有放下手機的意思,只好進廚房看保姆飯菜做的怎麼樣了。
臨近六點的時候,周簡也回來了,帶著滿身酒氣,衣服皺巴巴的。
周盛洋見他這樣就來氣,嚴厲訓斥道:“又跑去什麼地方鬼混了?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闖禍惹事!沒出息。”
周簡從小就被訓慣了,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不爭辯也不反駁,乖乖垂著頭。
他這幅樣子落在周盛洋眼里就更瞧不上,覺得他又沒用又軟弱。換在平常,周盛洋可能還會再罵他幾句,但是想想公司里的另一個兒子……
心里到底還覺得虧欠了他,周盛洋擺擺手:“上去洗漱,換身衣服下來吃飯。”
周簡一溜煙上了樓。
周家老爺子住院,飯桌上主位就空著。開飯的時候也就他們這四個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周盛洋看了看手表,皺眉道:“文英還沒回來?”
文英就是周盛洋的妻子,周簡的母親。
不過兩人屬于商業聯姻,生下周簡那幾年熱乎過一陣,后來便各過各的。到現在幾乎是分居狀態了。
文英與周弈一樣,從老爺子住院開始就沒回過老宅。今天提前給周盛洋打了電話說會回來吃飯,但是到這時候都還沒見到人影。
“不管她了。”周盛洋道。“我們先吃飯。”
周弈已經坐下了,聞言看了周盛洋一眼,漫不經心道:“我看還是再等等吧,人都沒來齊。”
就這麼幾個人,唱戲都找不到角兒。
初冬季節,六點多鐘天就已經黑了。餐廳外邊忽然晃過一陣暖黃的光,有車子開過來。
片刻后傭人去開門,一陣高跟鞋嗒嗒嗒的聲音。還沒看到人,就聽見文英說:“周盛洋人呢?”
語氣很不好。
周弈憐憫地看了眼周簡,率先站起來:“我看這頓飯是吃不成了。走,去客廳看看,小嬸給你帶什麼驚喜回來了。”
周簡:“……?”
周簡一頭霧水:有我什麼事兒啊?
走過周盛洋身邊的時候,周弈沖他笑了笑。
周盛洋直覺不對,到客廳時看見妻子文英滿臉怒氣,身后還站著一個年輕男人,臉上一大塊淤青。他心里忽然一沉,開口道:“怎麼回事?”
年輕男人表情還算鎮定,但雙手緊緊握拳,僵硬地看著周家這幾個人。
周盛洋與他對視一眼,視線輕飄飄地滑過去。
文英見到他,冷笑一聲:“你還有臉問我怎麼回事?!”
周簡跟在周弈后面,一臉茫然地看著父母針鋒相對,悄悄問堂哥:“這是怎麼了?”
周弈難得溫情地在傻弟弟肩頭拍了拍,也沒壓低聲音,光明正大地說:“你沒發現小嬸帶來的人長得跟你爸很像?”
全場皆靜。傭人們沒敢發出聲音,聽見周弈這麼說,立即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