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安靜,安靜到程祈不得不去想沈夕恒,那個肆意的少年變了,變得小心翼翼,跟自己說話都帶著閃躲。
電話響起,接通,電話那端的周昶聲線溫和:“怎麼樣,見到他了嗎?”
“嗯。”
“你真的挺能忍,三個月了,這時候才現身見面。”
“嗯。”
“怎麼樣,再次見面你有什麼感覺?”
程祈沉默了,有什麼感覺?并沒有,他的激動,喜悅,憤怒,不甘,委屈,全在三個月前得知找到沈夕恒的那天宣泄完了。
程祈大學時結交兩個好友,周昶和楊林浩。
他們同宿舍,某次樓上宿舍半夜蹦迪,吵到他們睡不著,周昶和楊林浩上樓理論反被拖進宿舍一通羞辱,為此跟樓上宿舍結下梁子。
程祈看不過去,教周和楊過肩摔,掃堂腿等速成法,成功制服樓上的幾人,樓下三人成為好友。
周昶原本跟程祈同一專業,大二那年申請轉專業,轉到心理學專業,他一直認為研究人類心理比研究冰冷的電子更有意思,這幾年一直在做關于當代人輕生的社會心理調研。
半年前,一個景區發生集體自殺事件,周昶得知有這件一個群體,他們有組織,有計劃的相約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順著線索開始找類似組織,大概是當時風聲緊,周昶在各大平臺發布的關于“我覺得活的沒意思”的釣魚貼全部石沉大海。
四個月前,有網友私信周昶,問他還活著嗎?
周昶答:“不想活著,活著很累。”
那人給周昶一個QQ群號,讓他加入,說群里都是對這個世界失望的人,大家一起取暖。
入群第一天周昶把自己偽裝成高中生,杜撰家庭原因在群里訴苦,群友們紛紛訴述自己的命運,也有不發言的,因為群友們都有寫性別+年齡,周昶想要調研結果更準確,一個頭像一個頭像的點開查看他們的年齡及性別,打算做成數據分析。
一個頭像引起他的注意,那個頭像他很熟,熟到乍一看嚇一大跳,頭像有些模糊,背影是深藍的夜加明黃的星星點點,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圓形的地面上,看不清臉,周昶迅速退回手機界面打開微信,點開程祈微信頭像。
一樣的夜,一樣的星星點點,一樣的畫著圓形圈圈的地面,不同的是程祈的頭像里沒有人,周昶知道那是程祈老家拍的,當時程祈初來時到處找他的失蹤的一個朋友,發到網上的視頻就是那段夏夜螢火蟲的視頻。
將QQ群里的頭像截圖給程祈,程祈電話馬上過來,他聲音有點抖,語氣急切:“你在哪里看到的?”
周昶把前后講給他聽,隱去那可能是個自殺群的信息,只說要做社會調研無意加的群。
程祈拿到那個頭像的QQ號,那個號的主人名為“耳朵會說話”,申請加好友,失敗,那個號的主人不加任何人,嘗試進群,進不了,只有群主或管理員能拉人進群。
就這樣,周昶在群里蟄伏一個月,有意無意接近“耳朵會說話”,把他不多的幾次發言全截圖給程祈,有時他會在群里發街景,臥在墻頭的小貓,伸出 墻院的白玉蘭,公交車站旁長出的小野花。
周昶把他所發的每一何照片存下來發給程祈,程祈根據他發的公交車站站牌找到亭山的一處街道,又在那個公交站附近蹲點數天,終于等到背著雙肩包走到站臺等車的沈夕恒。
無法形容程祈坐在車內看到沈夕恒時的心情,知道他還活著的喜悅,對他不聯系自己的失落,和那年突然離開的不解,種種情感交織在一起折磨著程祈,程祈面上不顯不露,開著車跟了他兩天,知道他住在繁花街,那是老城區唯一一條沒有拆遷整改的街道,車開不進去,程祈在街口看著他進去,也知道他在一家叫瑞誠電子的小公司上班。
電話那邊的周昶沒等到程祈答復,笑道:“該不會是他沒認出你吧?”
“認識,不過他變了很多。”
“每個人的性格都是天生的,通常人會變有以下幾個原因,受過嚴重打擊,譬如重要的人去世,生過大病,見過案發現場等,都有可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話說回來,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周昶問。
程祈找借口掛斷電話,說實話,他只是想到找沈夕恒,想知道他是死是活、過的好不好,還有,親口問他當初為什麼不告而別,至于之后有什麼打算,他還真的沒想過。
他以為找到沈夕恒,會看到沈夕恒事業有成,結婚生子,家庭幸福,顯然,一條都對不上。
沈夕恒又做夢了,夢里有個人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喪門星,罵他害死一家人,后面那個人的面孔逐漸清晰,變成媽媽的臉,媽媽在夢里猙獰地掐著他脖子,說后悔生下了他。
他是被沈朝昀拍醒的,醒來的他大口喘氣,床頭鬧鐘一直響,沈朝昀拍掉鬧鐘,摸摸他額頭:“又做噩夢了?”
“嗯。”
他在夢里大喊“我是害人精”,沈朝昀聽到過無數次,他將沈夕恒拉起來,嚴肅道:“那個人的話你不必當真,她算什麼東西,她只是個跳梁小丑,你記著她的話等于進了她的圈套,她就想看著我們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