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奔過去,三蹦子說:“每人兩個饅頭,有配菜,快來拿,和面時加了好多細糧磨的面粉,趁熱吃可香了。”
楊文拿了兩個饅頭,薯娘拿配菜,車上有一疊陶盤,拿夾子夾一把厘家的酸菜,配著饅頭吃十分開胃。
三蹦子看他們一眼,說:“只有軍士能領,家屬不能拿。”
楊文:“兩個夠了。”
楊秀從父親手里接了半個饅頭,啃了一口,就像三蹦子說的一樣,熱乎的饅頭香,入口后與唾液接觸后散發出清甜的滋味,口感更是讓正在換牙的小朋友喜歡得緊。
薯娘也分了半個,吃的時候滿臉甜意,楊文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妻兒,見他們吃得香,又給妻子擦汗。
當然了,帶妻兒蹭饅頭這事,也就是秋收時才可以做一做,若在軍中訓練,發下來的吃食就得吃個精光才成,剩一點都要挨罵。
待吃完東西,便該去上夜校了,瓊崖島的新規矩,呂家軍必須掃盲,以后不認字的連升遷的機會都沒有,楊文是有些野心的,又自忖若是學會了認字算術,還可以回家教妻兒,在這事上便很積極。
自然,有和楊文一樣想法的人多得很,于是點了好多蠟燭的磚瓦房里擠滿了人,隔壁屋更是有許多繡娘,人多溫度就高,先生課上到一半,還要先叫幾個學生打桶涼水把庭院澆一澆。
夏秋交接的瓊崖島就是這樣的,若不借水汽降降暑氣,人就要熱得沒法過了。
呂瑛才進了萬州縣的縣衙,就差點被水潑到,好在小人家已偷偷把《天山經》練到第三重,他靈活地閃開,只小腿被濺到了一點。
潑水的是個軍漢,見到呂瑛,也不顧地面滿是水,單膝跪下:“小人無狀,冒犯了貴人。”
天氣熱,呂瑛出門只在褻衣外罩了一層薄薄的蠶絲,看起來半透,絲上的花紋卻極盡繁瑣華美,腳下踩一雙編了綢繩和珊瑚做飾的涼鞋,能看到指甲沒什麼血色的腳趾。
“起吧。”
呂瑛悄沒聲地走到窗邊,雙手扒著窗戶,踮著腳看里面上課,神情專注,清凌凌的眼中是一群黝黑消瘦的軍漢,在先生地教導下,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認認真真在沙盤中寫著字。
如今縣衙的教喻手頭帶著十來個認字的先生,每天白天教縣里的孩子,晚上教大人,從白天忙到晚上,忙得嗓子時時干啞。
一開始也有不愿意教平民認字的,便被摘掉了職務,讓愿意的上來,除此以外,每個月都有全島統一的脫盲考試,哪個縣的脫盲人數最多,也會影響到先生們的俸祿,教得好的還能往上升,漸漸的,這些先生們教書便都很用心了。
扒著窗戶的孩子頭發烏黑濃密,只用藍色絲绦將鬢發編成辮子盤到頭頂,其余頭發也扎成小辮子,只是沒盤起來,只垂在背上,發尾及腰,是不同于漢人的異域打扮。
楊文是厘家漢,更是雨神的虔誠信徒,他先是驚愕地望著呂瑛的背影,便蹲在呂瑛邊上,過了一陣,這位瓊崖島的小主子便也蹲下,小小一團,玉雪可人的孩子問他。
“你不進去?”
楊文恭敬回道:“上次考試是第一,里面有些字已經認得了,就出來潑水去暑。”
這位尊貴的小客人又問了幾句縣里教喻教得好不好,是語文教得好些還是數學教得好些,考試時重視哪些題。
問完以后,呂瑛拍拍楊文的小臂,像是勉勵一樣,便輕飄飄走了。
楊文坐在窗下,耳中是教喻氣急敗壞拎著班上算學學得最慢的學生教訓的聲音。
半晌,他忍不住笑起來,不經意想起城門上掛了許久的那些腦袋。
那些腦袋有的屬于萬州縣手頭流鶯最多的老鴇,有的則是奸淫過婦女的地痞流氓,還有把人當豬仔拐走賣的拐子,以及老爺。
這些惡人不是老爺,對老百姓的迫害之酷烈卻未必比老爺們差什麼,呂家這次下了狠手,把他們的腦袋掛到快爛了,又將之砸碎了埋在城門口的路面下,讓千萬人去踩踏。
這可是真正粉身碎骨的下場,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很有威懾力的,但奇怪的是,大部分人都不怎麼怕,甚至會感到安心。
自從某些人沒了腦袋,各縣捕快班里充進去一批軍漢四處巡邏,瓊崖島的治安一下便好了起來,有時女人們單獨出門買東西,或者晚上去鄰居家借個什麼東西,也不怕自己遭了害去。
而當初呂家橫掃瓊崖島時,呂瑛也領了兵清掃瓊崖島東南部的縣,包括萬州縣。
楊文上次見呂瑛時,他還矜貴地坐在屬下的胳膊上,冷漠地讓屬下將一堆腦袋掛上城墻,彼時的呂瑛如殺星降世,令楊文無比畏懼。
可這次見面,呂瑛卻像是親和的神仙童子,眼中有仙人的慈悲。
楊文是個粗人,他想不了太遠,只是看著呂瑛的模樣,他覺著瓊崖島的這一代人、下一代人應當都會有安穩的好日子過。
由于今年呂瑛花了不少時間和人力丈量島上田地,又提出要死守產糧耕地數目,許多田地都被開墾成糧田,軍漢們也要去屯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