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被無形的東西拘束著,可是敢反抗這些東西的人卻很少,那少數反抗的人也很難擊破一切讓他們痛苦的事務,最后只能跳池塘、上吊。
這麼一想,楊秀的娘反而可以用勇敢形容了,起碼她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塊過日子。
可是為什麼失去了丈夫會讓她活不下去呢?瑛瑛在外頭轉了一圈,直到被一場雨淋得不得不回家養病時,還是沒能找到答案,于是他只好啟動究極方案——遇事不決就問娘。
娘的回信隔了兩個月才回來,她在信上告訴瑛瑛,從現實的角度來說,楊秀的娘大概無法在失去丈夫后獨自撐起一個家,養好兒子,所以她用死亡逃避了現實,從愛情的角度看,她也許是太愛丈夫了,所以在失去伴侶后才無法獨活。
這是瑛瑛第一次聽人提起“愛情”這個詞。
愛情到底是什麼呢?
它能讓楊秀的母親鼓起勇氣去反抗父母,但也能像那些無形的、壓著所有人都不快樂的東西一樣,使一個鮮活的人選擇死亡。
愛情真是可怕的東西,瑛瑛在給母親的信里寫,他以后要離“愛情”遠一點。
一個月后,他又收到了娘的信,信紙上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呂曉璇在信中說:“小傻瓜,愛是很美好的東西,我就很愛你,所以我總是很思念你,我夢想看遍天下的美景,閱遍所有的趣事,為人們帶去公理與正義,但當我追逐自己的人生時,也想把我經歷的一切通過書信和言語告訴你。”
“愛讓人愿意分享,也讓人勇敢,只要你在愛的同時保持住自我,它就不會傷害到你的性命,任何事物都有好壞兩面,我們要辯證的看待。
”
呂瑛又寫信問:“娘失去我以后能獨活嗎?”
這次的回信很快,娘在信里說:“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會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因為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但我會活下去,我希望你對我也是如此。”
再次睜開眼時,呂瑛覺得內心只有一片平靜安寧,就像被娘抱著搖來搖去、親了一口又一口一樣,他想,昨夜應是做了個美夢。
枕邊的秋瑜不見了,只有一只橘貓趴在床頭睡得香噴噴,呂瑛坐起來,橘貓睜眼,又懶洋洋閉眼。
摸摸胖子的背脊,濃密的皮毛下是逐漸豐沛的脂肪,手感軟軟的。
呂瑛穿衣服穿鞋,用還溫熱的水洗漱,走到門口,發現秋瑜披著最后一點月光打龍華拳,他的拳法打起來很漂亮,拳風凌厲有聲,但每次別人問秋瑜在武當山上練武練得如何時,他只說自己“蹲了兩年馬步,感覺下盤穩了許多”。
一套拳法打完,秋瑜轉頭,看到呂瑛披頭散發,揣著手手看他。
他走過去:“梳子給我。”
呂瑛揣袖里的手伸出來,掏出一把鑲七寶白玉梳,找了個板凳坐好,秋瑜蹲在他后面,攏住大把黑到發藍的發絲。
秋瑜感嘆:“你吃進去的營養怕是大部分都供到腦袋上了。”又聰明又頭發多,可惜不長個。
梳好頭發,秋瑜問:“咱們還繼續走嗎?”
呂瑛干脆回道:“走。”
那就走起,趁著天沒亮,兩小孩留紙條一張,表示他們還要繼續旅程,便牽著驢子,背著貓,悄悄離開了吉家村。
秋瑜看到呂瑛走前還留了碎銀子,作為昨晚的食宿費,以及買下那匹厘錦的錢。
他牽著驢,背著貓,抓緊時間帶呂瑛到了山巔,遠方是碧海藍天,旭日自海平面處緩緩浮起,水中影如流動的黃金。
呂瑛站在山崖邊,劉海拂過雪白的臉,波濤拍打著岸邊礁石,朝陽映在淺色的眼瞳。
“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歷天又復入西海,六龍所舍安在哉……”
呂瑛在海風中念誦李白的《日出行》。
“秋瑜,李白說太陽像是從地底升起來的。”
秋瑜:“就我們眼前的風景來看,太陽是從海底升起的,當然,更大可能是我們腳下的球和太陽一起轉圈,轉著轉著,我們的球就轉到了能照到太陽的一面。”
呂瑛回頭笑道:“看來你更信張衡說的渾天如雞子?”
秋瑜:其實我信的是人造衛星。
接著他聽呂瑛說:“我也更信張衡的說法,不然沒法解釋為何我們在海上的時候不能看到遠方所有的船,所以海面一定不是平直的,它有弧的。”
小朋友用手比劃了一下,蹦蹦跳跳到秋瑜身邊,拉住他的手搖了搖:“走吧,天地浩大,還等著我們去看呢。”
秋瑜順著他的力道往前走,懶洋洋道:“怎麼,你想把這天地都看上一遍嗎?”
呂瑛搖頭:“人生短暫,要看盡世間山水是不可能的,能賞日月更替,看四季花草,體會人生百味已是難得,而且有些事,我只要看一遍就知道其他地方也一樣。”
秋瑜:“比如?”
呂瑛將一縷碎發別到耳后:“比如苦。”
“我跟著娘去過湖廣,看過濱州,如今又繞瓊崖島旅行,痛苦的人占了人間九成,有些人已經痛到覺不出苦了。”
“人生下來就是要吃苦的,世人皆苦,我也不例外,我原本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