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那年,秦湛瑛送走了毒發身亡的外祖父,戴著熱孝被娘送去了京城,膝下無子的皇帝大伯見到他大喜,當即把人帶在身邊。
皇帝大伯幼時得過腮幫子病,后來便不育了,偏偏兄弟的兒子里找不到好的,這時突然冒出來一個秦湛瑛,過目不忘,與生父也不親近,簡直是天降好崽。
秦湛瑛意識到自己可能成為未來的皇帝,這個認知將他砸得頭暈目眩,在皇位的誘惑下,他留在大伯身邊,和他學帝王心術,學兵法軍書,卻不知道娘的傷也很重了。
娘什麼也沒說,只守在老家,幫他看著外祖父留下的家業。
秦湛瑛的外祖父姓呂名房,自稱海商,實則是東南沿海最大的海盜頭子,本人武藝不凡,振臂一呼便可喚來數千條肯為他賣命的好漢,是一位不在中原,卻列為江湖一流的人物。
娘說禹朝缺海軍,她幫瑛瑛把外祖留的人練一練,擴個軍,以后就有人守海了。
后世人記錄秦湛瑛時,總說他是禹朝第一位海上皇帝,為后世留下龐大的“自古以來”海域,其實那片海域是他娘幫他留的,他只是接手了娘給他的軍隊,又將原有的海域擴了一倍,找了十幾條新海路出來罷了。
秦湛瑛離世前也吩咐過史官,好好記他娘的功績,不得遺漏,可惜在他百年后,他娘依然只是任性的“呂氏”。
連他生前提拔的幾個女官也沒上史書,功績被奪了,挪到其他幾個官員身上,只有一個留了姓名,那是因為她在秦湛瑛死后,就被父母嫁給了一位王爺做側妃,玉碟才留了信息,沒兩年,她便被后院里的爭斗蹉跎死了。
十八歲那年,秦湛瑛成了實權太子,后世人也將這一階段的他喚做“常務副皇帝”。
他的母親也在這一年走了,秦湛瑛跑死了四匹馬,趕回故鄉為母奔喪,趴在母親的棺木上,愣了好一會兒才落下淚來。
他生來體弱,記憶里第一句話就是有人勸娘,說“這孩子養不住”,可娘不信,小心翼翼把他養大,教他做人的道理,雖忙于公務,只要秦湛瑛需要,娘就會立刻回家陪他。
她總是想把一切好的都給孩子,可孩子沒來得及回報她,甚至因對皇位的那點野心,在母親最后的三年里也沒能陪在她身邊。
秦湛瑛哭得撕心裂肺,心口一陣陣發苦,就像幼時吃不下東西,不停的吐,到最后只能嘔出膽汁,母親沒了,他的心比膽汁還苦。
有些人,只有當她走了,才知道她有多麼重要,娘在的時候,秦湛瑛并不怎麼怕死,因為他知道娘隔在他和死亡中間,她在,沒人可以讓秦湛瑛死。
娘走了,世上再沒有那麼不求回報、義無反顧愛他、對他好的人,死亡的氣息縈繞在棺木上方,對他露出猙獰的笑意。
有那麼一瞬間,秦湛瑛感到了畏懼,他想躲進棺材里,蜷縮在娘的身旁,和她一起入土也沒關系,他怕極了。
最后是皇帝大伯趕過來,一把拽起他,說,湛瑛,回去了,禹朝以后都是你的,你要保護禹朝的老百姓,難不成你在這里哭,北邊的韃子就不會打過來了?你得站起來!做一個太子該做的事!
大伯是禹朝開國皇帝的第一個孩子,生母卑微,在新帝太后肆意殘殺先帝留下來的太妃、藩王前,這個男人就兢兢業業守在邊疆,等京城鬧得不像話了,他又著急忙慌的帶兵回去登基,他很少讀兵書以外的書籍,說話又直又粗,可這一刻,他真的很像一個父親。
秦湛瑛握著大伯的手,被他拉起來,拆開他娘留的遺書。
【瑛瑛,是我,媽媽。
別難過,媽媽只是去天上了。
以及,媽媽希望死后能有幾個黑人抬著我的棺材載歌載舞,這樣我進祖墳的時候,你外祖父一定會很驚喜的。
記住,喪樂要《好漢歌》,譜子給你留好了,給媽用嗩吶吹。】
秦湛瑛:外祖不被嚇活過來都不錯了。
葬禮上,聽著嗩吶,秦湛瑛捂著眼睛,嘴角勾起,眼淚珠子順著下巴滑落。
這是他的媽媽最后一次逗他笑了。
十九歲那年,韃子打過來了,皇帝大伯年紀大了,打不動了,秦湛瑛便率大軍去了邊關。
他開始打仗了,烈烈風中,他令親兵舉起朱紅色的龍旗,手持一把赤龍劍,一馬當先朝敵軍沖去。
從第一次踏上戰場,到死的那天,秦湛瑛一生歷經大小戰役六十余場,未有敗績。
二十一歲那年,皇帝大伯也走了,秦湛瑛繼位,年號永康,寄托的愿望很樸實,就是希望自己健康點,能在皇位上多干幾年,起碼治理出一個盛世再走。
秦湛瑛花三年時間打掉了孟朝,又勤懇治國三年,期間大病沒有,小病不斷,最后一年他想征服南越,直接被一場風寒奪去了性命。
永康一點也不康,呸!
回首人生短短二十七載,秦湛瑛健康的時候不多,快樂的時候也不多,親緣薄,情緣無,戰沒打完,盛世也只開了個頭,但死亡到來那天,他是有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