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夷聞言心緒大動,恍惚之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從西域回來以后,他每日服下的藥的確在頻繁更換,藥都是一樣的苦,到底還是會有不同,他嘗得出來。只不過他并未多想,自己又不懂這些岐黃之術,一切都聽簡先生的就好。如今被這人一說,他也開始有些懷疑起來,這頻繁更換的藥,莫非真的預示著什麼?
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抖著,抬頭見摧鋒眼底果然有著驚異和擔憂,便趕緊把這事扯開:“先關思過崖去。”
“好。”摧鋒應聲,暫且將此事放下,拖著小公子便走。
回來時領來了簡先生。
雖說柳希夷是沒感覺什麼不對,但這種事實在說不準,就算現在沒感覺難受,誰又知道之后會如何。摧鋒還是放不下心,仍是去請了簡先生過來。
柳希夷被小公子兩句話弄得心神不定,一直在胡思亂想。簡先生給他號脈檢查的時候,他一直在沉默著。
無非就是在想,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出了大問題,那些藥頻頻更換,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病情真的惡化了?也許只是簡先生用了新的調理法子,在試哪種藥對自己更好呢……
可簡先生從來不會做試藥這事的,他對自己的病一直極為慎重,增一味藥減一味藥都要深思熟慮許久,怎麼會突然這樣給自己換藥了……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想得出了神,簡先生說了什麼他都沒太聽進去,直到摧鋒喚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啊,多謝簡先生。”
“近日天寒,容易病氣侵體,少爺別冷著就好,出門時千萬要多加幾件衣裳,怎麼暖和怎麼來。
每日按時喝藥,我會再多開一劑助眠的安神湯。少爺是前些日子太累了,得多修養一陣。”簡先生叮囑完,便要起身告辭,“那我這便先去藥房了,少爺好好休息。”
簡先生才轉身,便聽見柳希夷叫住自己:“簡先生且慢。”
回頭卻見他低垂著眼眸,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接著開口說還有何事。
簡先生有些疑惑地喚人:“少爺?”
柳希夷靜默片刻,稍稍抬眸,眼神清透得有些冰涼,語氣極為平靜:“簡先生……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誰能想到他會忽然開口問這種事,簡先生面色變了變,支吾半天,也沒能開口。
而簡先生心里已經無比慌張,柳希夷身體進來的確每況愈下,但他不能跟柳希夷說,這種事情萬萬不能讓柳希夷一個病人知道,一點點心緒波動,都可能會讓他的身體情況變得更糟糕。
簡先生只將此事與柳家老爺夫人提過,跟二位商議之后,才把藥都換上了效用更強的。還好大少爺對此也沒多問,本來簡先生也都快忘了這茬,誰知現在他又起了疑心,還一問就問得那麼直截了當。
見簡先生這反應,柳希夷已經大致明白,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明媚:“所以,你們都在瞞著我麼……”
“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在用新藥給我吊命,是這樣麼……”
“大少爺……”簡先生勉強道,“少爺想多了,近日換的藥,不過是因著少爺在外太久過于勞累,總得跟著調整些。”
是了,柳希夷這樣聰明的人,只要察覺到一點異樣,就什麼都知道了。
從他開口問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明白了所有,自己再隱瞞也是無用。
“我知道了,勞煩簡先生了。”柳希夷微微一笑,駕著鐵鯤鵬轉身,行到了小桌前,“摧鋒,送簡先生回去吧。”
摧鋒捏緊雙拳,沒能說什麼,忙送了簡先生出門。
重新關好門,轉身時竟有些不敢上前,走回柳希夷身邊去。
柳希夷靜靜坐在那處,摧鋒只能看見他瘦削的背影,卻清楚他此刻臉上是何種神情。
溫柔而又落寞的微笑,明明自己已是神傷,卻還要露出一個笑,讓別人的擔心少一分。
摧鋒躊躇著,慢慢走了過去。
“摧鋒……”
摧鋒站住了。
“你說……我還能活多久呢……”
他拿過桌上的鏡子,細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
而后一點點擦去了唇上那層薄薄的胭脂,露出了掩蓋在那薄紅下的蒼白。
原來自己是如此病態,如此憔悴。用那些胭脂增了幾分血色,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假象,怎麼也改變不了自己已經病入膏肓的事實。
“爹爹會同意我出門……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我不能活很久了,他想讓我少些遺憾,總不能叫我都快要死了,還只能在這個小院子里待著。”
轉過頭去,那張臉上已經是沒有任何掩飾的蒼白。
摧鋒有些心驚,眼前的人忽然變得有些陌生,不是因為他臉上那毫無血色的病態,而是因為他的眼神。
柳希夷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泉,柔柔軟軟,是能容得下一切的溫柔,再脆弱的生靈,都能在這份溫柔中避開狂風驟雨。
這份溫柔此刻卻是結了冰。
摧鋒從未見過他這樣冷冰冰的樣子,很陌生,很讓人恐懼。
“希夷……”
柳希夷眼中的薄冰又消融,化成了點點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