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闕望著樓梯之上緩緩走下的魂魄,忽的生了怯也生了愧。
那股愧跟了他很多年了,一直像個游蕩不去的黑色影子時時刻刻跟在他的身后,扎進他的魂魄里,一扎就扎了這麼些年。
“哥。”
顧闕喊了一聲。
他微微垂著頭,表情像是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顧庭杰此時正陷在自己的腦補中,按理說現在他的曾舅媽應該喊曾舅公的名字了,然后二人相擁而泣從此和和美美的走下去。
但是喊“哥”……
???
顧庭杰滿腦袋問號,可他瞥了一眼沙發上的那一對,心想著這大概也是曾舅媽和曾舅公的情趣也說不定呢。
于是他站在一旁決定繼續聽下去。
而顧平安下了樓,見了來人先是愣了一瞬。
緊接著往下走了幾步,但越往下走腳步越慢,最后走到男人的身旁了還有些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
“阿闕!”
顧平安喊了一句。
黑衣男人低頭應了他一句。
“二哥。”
這一聲過后,顧平安眼底的不可思議便緩緩的沉淀成了另一種復雜的神色。
他先是從上到下看了眼前人一圈,最后似乎伸手想要摸摸面前男人的腦袋,但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阿闕長高了,比二哥高一大截了。”
顧平安說完這句看著面前的人,忍住了想哭的表情。
左右他現在是鬼了,哭大約也哭不出來了,只是臉上難看而已。
顧闕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眼前的魂魄。
他垂著眉眼,眼里盈著淚,他的面色是慘白的,但眼眶是紅的。
“二哥……”
顧闕又喊了一遍。
他這大半生的愧疚,大半生的悔恨,簡直要把他自己的心肝揉碎雜在這句“二哥”里。
自顧平安這個最疼他的二哥走后,顧闕忍不住的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他一遍遍的想著一遍遍的拷問著自己。
如果當初沒有讓自己的二哥就這樣離開,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自己當時有能力護住他,他二哥的結局會不會好一些。
顧闕這些年來常常夢見那個雨夜,顧平安從墻頭往下跳去的時候他拉住了他。
時空被錯開了,夢里他的二哥留在了家中安穩的太平的生活了一輩子。
顧家人一個都沒出事,戰爭也沒有打響,他們一家人吵吵鬧鬧但永不分離。
可夢是會醒的,夢醒之后便能照得現實有多麼荒誕無常。
顧闕早些年漂泊的時候,有時愛做這些夢,有時又怕做這些夢。
但無論如何夢就是夢,后來就連夢顧闕也都很少做了。
夢里人的面目也都模糊不清了。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再見到他二哥。
當陳久與顧闕說了老宅的事后,掛了電話,他甚至有一瞬間的恐慌,他控制不住的去想。
他二哥死的時候怨他嗎?他恨他嗎?
全家上下都在逼他,一步步的逼他,硬生生的逼他逼進了死路里。
顧闕呆在家中,他只能旁觀,他是旁觀者是沉默者,是往他二哥胸口捅刀的家人。
在他二哥的靈堂上,顧闕厭惡自己的情緒達到了頂峰。如果他的過往沒有那麼的不學無術,如果他能像大哥那樣有地位有勢力,那他是不是可以護住他二哥,護著他二哥一輩子太平安穩,不用因為只是愛著什麼人便逼的沒了命。
那時的顧闕厭惡著自己的弱小,在慘白的靈堂上,他起了誓要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到高處去,護住所有自己在意的人。
后來的年月里,只要他有任何懈怠便會把自己在靈堂上的誓言翻來倒去的念上幾遍。
即使走到最后,他的身邊已經不再有熟悉的人了,但顧闕依舊往前走著,沒有終點沒有目的的往前走著,這近乎成了他的一種執念。而當日那靈堂上的誓言就是他自己為自己的執念戴上的枷鎖。
“二哥……你怪我嗎……”
顧闕問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話。
他沉在那個雨夜里,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原本以為還要走很遠,但恍惚間卻到了終點。
顧平安伸手摸了摸自己弟弟的腦袋。
見著顧闕的模樣,他忽的由哭轉了笑。
“我怪你干嘛,哥不怪你。”
“是哥不好,哥沒和你說一聲就走了,你應該怪哥。”
說著顧平安摟了摟眼前的弟弟,這個家里與他最好的弟弟。
雨夜的雨停了。
顧闕愣愣的看著他哥,看著他的哥的笑。
“二哥……”
他又悶聲喊了一句。
顧平安連忙哄他,像小時候一樣。
“不哭不哭,阿闕不哭。哥沒事,哥好好的呢……”
一旁的顧庭杰看到現在已經看傻了,不是說好的曾舅媽嗎?怎麼他又多了個曾舅公?
他看了看沙發上的陳久,人是陳久帶來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此時陳久卻沒能管顧庭杰震驚的情緒了,他拿起手機對顧闕就是一頓狂拍。
顧部長哭鼻子了,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新聞。
顧闕居然還會哭鼻子。
陳久靠在甘離懷里拍了個盡興。
好半天才見著顧庭杰在看他,他遞了包薯片給顧庭杰示意他先坐下來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