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顧平安在他們給安排的地方站住了下來,突然無事一身輕的他,平日里也就讀讀書種種草藥。
有時也會幫組織翻譯翻譯外文情報,出面談一些藥材生意,買一些藥材。
因為有組織的庇護,顧家倒是暫時也找不到自己藏身的地方。
李關山只要脫離了顧家布下的人手監控,就會翻墻過來看他,有時會留宿,有時也只能匆匆的看一眼。
但這也足夠了,他們兩個人還在一起,對于那時的顧平安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人總是在命運的打擊中把自己的要求越放越低,可命運卻從不會因為人類的知足而輕易的饒過。
年后仲春時,顧朝終于從戰場上率著軍隊凱旋了。
聽說入城之前還剿了一波山匪。
至此,混嶺城周邊應該能太平十余年。
顧朝領著軍隊回來的時候走的是城門,顧平安也遠遠的看了一眼他大哥在馬上的英姿。
但他大哥好像不高興,一路上皺著眉頭在似乎在人群中找著什麼。
顧平安怕被發現,只能躲的遠遠的再看一眼。
顧朝回來之后,城里的政府像是收到了什麼指令,在城里大批的搜捕著他們口中的亂黨,這其中就有顧平安所加入的政黨。
偵緝隊每天都得巡好幾趟街,一批一批的往警察廳里逮人。
一時間城里風聲鶴唳,尋常的百姓們見著“灰大褂”們都膽寒。
顧平安知道,這是戰爭還沒結束,南京那邊就忙著過河拆橋鏟除異己了。
但無奈,他們眼中的異己倒也是勢弱。
那段日子,顧平安沒有任何辦法,他只能成天的呆在自己暫住的院里,原地踱步。
見著自己熟悉的身邊人一個接著一個的被批捕帶走,最后成為城郊荒地里一具看不清面目的尸首。
顧平安沒有辦法,他知道這是南京那邊直接下發的命令,在混嶺。就算他去求他大哥顧朝,顧朝護得了他們一時,也護不了他們一世。
在這樣的日子里,幾乎前一天還給他送飯的人,還與他聊天的人,后一天就會坐在偵緝隊的老虎凳上。
大多數人堅持住了,至死也沒吐露出同伴的一個名字,少部分人被折磨的實在受不了了,于是便扯出了更多的人。
顧平安直到這時,才知道這個組織在混嶺城中藏的有多深,又有多少人和他一樣自愿加入了它。
這并不是一個小組織,文人墨客販夫走卒,這個組織里幾乎藏進了眾生。
可能是他們心懷著眾生,于是眾生便都愿意接納他。
顧平安好幾次想提筆給他大哥寫信,希望他大哥能否救一救自己身邊的人,但都被組織中的人攔住了。
他們說這件事牽扯的已經夠多了,即使把顧家再牽扯進去也于事無補,反倒只是會再連累更多的人而已。
就這樣過了近一年,到初冬的時候顧平安的身邊已經不剩幾個人了。
原先周圍熟悉的人,要麼就是進了偵緝隊,要麼就是成了城外亂葬崗的一具尸體,也有些人離開了混嶺城,往南邊去了之后便再沒聽說過消息。
顧平安每日里只能呆在暫住的地方,顧家仍未放棄找他,他也需要時不時的換著地方。
他像是一只困獸,死死的被釘在了原地。
如何掙扎,如何咆哮也沖不破緊錮自身的枷鎖。
在終日的惶惶不安里,在終日的東躲西藏里,在終日面對身邊人一個接著一個離去的折磨里。
顧平安的精神似乎也有些不太好了。
他有時候盯著一頁書,能盯上一天,從清晨到日落愣呆呆的也不發一言。他呆在院子的屋檐下,只盯著白墻,似乎在等著李關山什麼時候翻墻再進來。
他身邊那時幾乎已經沒有相熟人了,熟悉的能說上幾句話的人都是要麼被批捕,要麼離去了。
后來的再接待他的人,都是受前人所托,可前人卻已經生死難料了。
顧平安其實早有預感,自己也會有那麼一天的。
或許自己被批捕之后,會被顧家撈出來然后被父親安排著,走上他口中所說的康莊大道,娶妻生子繼承家業然后一年年一月月的這麼熬著。
愛不得,恨不得,求不得,怨不得……
一輩子做個精致的提線木偶。
而李關山呢,他會是什麼樣子,唱一輩子的戲,他在戲臺上,他在戲臺下。就這樣過上一輩子嗎?
他與他終究只能城南城北遙遙相望了嗎?
那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這個念頭顧平安一起,便放不下了。
有時候他窩在李關山懷里,看著李關山的脖頸看著他鮮活的面容,都會不受控制的浮現出這個念頭。
李關山也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每當顧平安這樣望他,他便會這樣回望著顧平安。他什麼都沒有說,但他望著他的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無論做什麼,他都會和他一道的。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
那是一年的春分,下了半月的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