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織早有預料,但在這天來臨時,還是不免心里嘆息。
魘獸的試煉,似乎不是隨意安排的,往往掐著人最難接受的點來折磨。
于他而言,夢中的人生,不能考功名父母雙亡家財盡失,不能算做什麼打擊,哪怕他沒有被01喚醒,他也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悲痛。
唯獨不能操控身體這件事,真是戳中了他的死穴。
不過清楚這只是一時的,甚至這件事情的發展都在林織的算計之中,是他計劃的一部分,所以他的心態還算平穩,只是面上還是要表現出痛苦,演給他唯一的觀眾看。
“沒事的,我們先去看郎中,會好的。”
庭硯替林織穿好了鞋子,抱著他下床,帶著他去洗漱,溫聲安慰著他,任由林織將他的手握的很緊,痛意似乎滲透了皮膚表層,讓他的心也跟著發疼起來。
即使這一切在庭硯的預設中,即使這一切都是假的,可林織此刻感受到的痛苦是真的,而讓庭硯更無可奈何的是他知道林織沒辦法好起來,除非他能從夢里醒來。
從醫館回來后,庭硯給林織購置了輪椅。
清瘦的青年病懨懨地坐在輪椅上,顯得越發生機寡淡,如同冬日灰蒙蒙的天。
從巷道里經過其他人家,鐵匠的門緊閉著,有人說他今日傷了手,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打鐵。
女人的哭聲幽幽,又有人可憐女人喪夫后帶著三個孩子長大,不久前小兒子被拐走,如今大女兒得了病,就要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住在街角的女童抱養了新的狗崽,還養了一條蛇,但狗被蛇毒死,蛇被狗咬死,她呆呆地看著它們的尸體,顯得很是落寞,但大人不懂她的痛苦,催促著她趕緊埋了回家吃飯。
林織用耳朵聽著人間事,又聽著木輪滾動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身后的愛人呼吸聲很淺,但林織能感受到他的憂慮。
事實上要從這場夢里醒來對他來說并不難,他自始至終都很清醒。
林織微微仰頭,時機未到啊。
新年那天,林織感覺到握著他的那只手力度一下變重了。
掌心滾燙,如火一樣。
他是否說了什麼,林織不清楚。
他淡笑著,如同迎接愛人回來的每天那樣說道:“阿止,你回來了。”
元止的手指死死按著輪椅的扶手,悲傷地看著林織,忍住了那句脫口而出的‘師兄’。
他擔心他會從這場夢境中醒來,只留下林織一個人這里,又擔心會影響到林織,埋下禍根。
“我到底要怎麼做?”
元止想著消失的庭硯,喃喃自語。
是了,庭硯也不知道,否則他怎麼會一直干耗著,直到難以負擔強行進入秘境和魘獸夢中的雙重消耗,不得不回到身體里恢復魂力。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能清醒。
元止的聲音很小,眼前的青年無知無覺,依舊笑盈盈地對著他的方向。
林織的耳朵已經很難聽見了,他的聽力并不是瞬間消失的,而是在一兩個月里,一點點的降低,可能過了這個年,哪怕再怎麼大聲地在他耳邊說話,他也聽不到了。
世界很安靜,甚至有點過分安靜了,難免顯得有些無聊。
但還好,情緒還不算失控,不僅僅是因為元止的存在,他還有01.
有時候01會和他講它看過的喜歡的動畫片內容,01寄居在他的靈魂里,聲音不用從鼓膜進入。
當然,01從不會實時轉播,因為那不太方便。
“沒關系,阿止,不用擔心我的身體,這樣反而更好,至少我能感受到我還活著。”
少年往日無比平穩地握著劍的手有些顫抖,林織感受的到。
蓬勃的,充滿生命力的掠奪,少年的體溫太燙了,只是滴落的水澤也過分滾燙。
林織輕嘆:“怎麼哭了?”
由于右腿不能動,他被少年抱在懷里,詢問間他的手指梳著少年的長發,如同某種安撫。
“沒關系的。”
因為我心甘情愿。
“我想要你快點……”
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快點朝我的設想更近一步吧。
在連話語都無法成型的破碎黏膩的腔調里,林織吻去了元止的眼淚。
新春過了,炮竹的聲響也消失了,崇德坊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元止,或者說庭硯,先前在永州城里教習武藝,得的酬勞還算豐厚。
年后元止便辭去了這份工,他想在家里專心照顧林織。
他不用為幾年后生計擔憂,因為他想盡快將林織帶出這里。
在人間,每一天都變得那麼長,但在過去后,又讓人覺的太短。
最先醒來的是倪靈,也就是那位御獸宗弟子,她的存在忽地在塵世中被抹去了,但林織他們記得。
這讓元止看見了希望,日夜盼著林織能夠早日通過試煉。
可偏偏事與愿違,林織并沒有醒來的征兆,隨著身體的變差,他似乎要永遠沉浸在這場噩夢里。
元止看著十分著急,卻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甚至希望庭硯可以快點蘇醒,為林織找到辦法。
在林織面前,這具身體由誰做主,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