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鄴視線冰冷,寒聲道:“穿腸毒藥。”
他這麼說,燃灰反而生出了蠢蠢欲動,把鼻尖放在碗上頭嗅了嗅,然后無語。
果然是騙人的,一聞就十足大補,不知加了多少天材地寶。
見他這麼積極送死,朝鄴神色卻越發難看,從牙縫里冷冷蹦出一個字:“喝。”
要朝鄴喂是不可能的,燃灰端起碗,慢慢湊到唇邊。
那天執劍時還穩如泰山的手,此時卻因失力輕輕發著抖,漆黑藥汁濺出幾滴,染臟了雪白的里衣。
朝鄴在一旁漠然看著,并不幫忙,只是手指收得死緊,青筋畢露。
燃灰喝喝停停,一炷香時間,才把這苦得發麻的藥喝干凈。
這是加了多少黃連,很難不讓人懷疑男主在故意報復。
放下碗,他如釋重負,魔尊也不打算多說什麼,撈起碗就想往外走。
但走到一半,卻被燃灰從身后叫住:“朝鄴。”
朝鄴動作一頓,只聽蘇燃灰語氣疑惑:“你不恨我嗎?”
就算自己沒殺成,那瞬間的殺氣卻是真的,否則騙不過天道。
男主肯定也感覺到了,為什麼還要救他。
恨?
朝鄴心想,自己該是恨他的。
他的師兄那樣無情地踐踏了自己的真心,比當年利用他的師父有過之而無不及。
偏偏當時死到臨頭,只有極深的不甘有如實質,完完全全壓過了恨意。
更不用說蘇燃灰仰面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朝鄴的神魂仿佛跟著他一起抽離出軀體,比蘇燃灰要殺他時還驚恐三分。
——簡直是犯賤。
面色又冷了冷,朝鄴沒有正面回答,聲音比堅冰還涼:“你如今是個廢人,別再想著跑,白費力氣。
”
放完狠話,他毫不留戀起身離開,只拋下一個冷硬的背影。
聽出了男主的潛臺詞,燃灰眨眨眼。
好半天,把臉深深埋入錦被里。
果然還是沒死心。
對燃灰來講,說不上來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
想要脫離世界,其實有更簡單的辦法,但燃灰承認,他選這麼一個極端慘烈、兩敗俱傷的結局,就是夾帶私心。
既欺騙魔尊感情,又險些把人殺了。燃灰想讓朝鄴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他是個狼心狗肺的壞東西,根本不值得喜歡,所以趁早死心,不要再把時間和精力花在自己身上,不值得。
……然后,下個世界就不要跟著他了。
燃灰垂下眼,無聲嘆口氣。
-
燃灰又開始躺在床上混吃等死,這場景和上個世界有幾分相似。
區別在于,楚風燁每次照顧他都是心甘情愿,像是在伺候祖宗;朝鄴則板著張臭臉,開口就是陰陽,活像是在伺候仇人。
仔細想想,他們兩個的確有大仇。
愛恨交織,兩半截然相反的感情強行拼湊在一起,朝鄴肉眼可見的萬分掙扎。他漸漸變得沉默擰巴,身上仿佛長出了嶙峋尖刺,扎手。
但不管語言怎麼譏諷態度怎麼冷淡,魔尊做的事清清楚楚擺在那里,擺明了就是要救蘇燃灰,不可謂不口是心非。
可朝鄴再怎麼想方設法為他吊命,燃灰的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如今他仙骨斷裂經脈俱損,和凡人毫無區別,還是最脆弱的凡人;一頭烏發漸漸失去生機,白如素縞,銀如霜雪。
燃灰:你要白就一起白,為什麼我眉毛還是黑的,真的很奇怪。
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天道在排斥蘇燃灰,因為他想殺死自己的氣運之子。若非朝鄴及時動用了那面古鏡的力量,燃灰早就脫離出世界了。
朝鄴又嘗試很多種辦法,就連魔族束之高閣的禁術,他也翻過十幾遍,卻沒有一種適用于如今這種情況。
——蘇燃灰就要死了,這是越來越近的事實。
死亡陰影籠罩在魔宮上空,枯坐良久,魔尊想起那個尚未完成的秘法。
聽到朝鄴的命令,蛇女簡直不可思議,荒謬道:“尊上!如今您已虛弱到這種地步,再抽心頭血,是不要命了嗎?”
在那麼多虛弱buff的加持下,帶著重傷的蘇燃灰從秘境中出來,又一路回到魔界,朝鄴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即使調養了一段時間,還是難以恢復。
朝鄴面孔冷硬肅殺,并不和她多言:“照做便是,莫非你想抗命?”
蛇女急得咬牙,明白即使再怎麼勸,魔尊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想到什麼,她急忙另辟蹊徑:“不止是尊上,魔后身體也衰敗無比,根本承受不住這等秘法,到時恐怕來不及分出壽命,便直接爆體而亡——”
話沒說完,對上朝鄴眼中難以遮掩的深重痛苦,她下意識把剩下的話吞進喉嚨里,不敢再出聲。
良久,朝鄴啞聲道:“……回去吧。”
蛇女離開后,朝鄴在外頭站了一夜,等到雪花簌簌落滿肩頭,才再次踏入寢宮。
燃灰也沒睡,他最近睡多了,完全睡不著,手里拿著那面從玲瓏境里帶出來的古鏡,正慢吞吞地欣賞這傳說中的秘寶。
朝鄴也是心大,這寶貝毫不珍惜放在燃灰手邊,據說是用來吊他的命。
但連個袋子都不套,也不怕摔壞。
說來也怪,明明是面鏡子,卻照不出燃灰的身形,每次對著他,都只能照出身后的床幔和枕頭,好像燃灰不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