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晚我夢醒后站起來倒水喝,卻在窗外發現了一雙詭異的雙眼。
景南鄉靠近深山,野生動物襲擊農戶偷吃雞鴨是常有的事——但那雙眼睛屬于人類,我確信。
我立刻拔腿開門去追,在木門“吱呀”長長嘶鳴中,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身形單薄瘦小,手里提著鋤頭類的務農工具,骨骼不是成年人會有的軀量。
Berlin也醒了,迷迷糊糊地睜不開眼睛:「怎麼了?」
我不想嚇到他,難道要跟他說你家門口有人三更半夜盯著你,時刻有可能翻墻進來嗎?
「沒事,」我深深地看著他,把手掌覆在他下頜邊緣,他在我的掌心蹭了蹭,「我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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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每天我都會在Berlin家外發現窺視他的人,無論他在做什麼,有時候他只是在發呆,或者摩挲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腕,猶如一只心事重重的幽靈。
我不能打草驚蛇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更不能魯莽地告訴Berlin,直覺告訴我,他對我隱瞞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佯裝從未發現他們,逐漸的那群窺視他的少年便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不擔心我會看到他們的臉。
他們是村里那群沒學上的孩子,因為家里供不起,又不到外出務工的年紀,只能讓他們成天在外面亂跑。
Berlin依舊陪著我到處尋訪,畢竟不破了這樁失蹤案我就沒有正當理由回去。我曾經鼓起勇氣問了好幾遍他,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這里又窮又破,荒瘠而蕭瑟,發展不起來,沒什麼可待的。
可是他斷然拒絕了我的邀請,我失望地問其原因,他牽動嘴角,面部肌肉微微外擴,笑吟吟地輕揚下巴示意我看向他的鄉親們。
我明白,我們當時分手就是因為他放棄留在城市的機會,執意要回老家。
這次再相見,他的話很少,總盯著我看,我猜他或許并不如以往那般喜歡我。
一個月后,老貢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在村長幫我們臨時搭出的辦公室里摔摔打打:「這麼大個人失蹤竟然一點兒線索都沒有!鄰里鄰居沒一個人知道他去了哪,難道被山里的熊給吃了嗎?」
老貢呼哧呼哧喘著氣,我不言語,只有坐在角落里的Berlin用手指拽了拽我的袖子:「破了案你們就能離開了嗎?」
這不是個廢話嗎,誰愿意待在這個永遠酸臭的村子?可是對上他的目光,我的話又斷在喉嚨里,像被斬裂的燒紅烙鐵燙傷我的咽喉:「你想讓我離開嗎?」
Berlin那好看的嘴唇動了動,目光變得渙散,讓我想起來即將被剝皮的兔:「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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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我去了深山里。
頭頂的積雨云顏色愈來愈深,斑斑駁駁像濃墨被稀釋,我不熟悉地形,差點跟不上Berlin。
好不容易踩著塊質地堅硬的石頭站好,我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來這里干什麼?馬上要下雨了!」
景南鄉山區的泥土覆蓋層本就松軟,雨量不僅大且連綿不絕,我還記得他的父母就是在山體滑坡中去世的。
可Berlin甩開了我的手,異常堅定地要求我繼續跟緊他向前。
我不可能任他一個人留在這里,只好咬牙保持警惕盯著他的背影。
他今天穿的是件及其平常的白襯衫,不知道被他穿了多少年,洗得透明發皺。隱秘潮濕的雨前氣味來勢洶洶,不由分說涌進我的鼻腔,腥得我頭暈眼花,恍惚間,我透過陰沉沉的霧氣能看到Berlin的脊骨,像展翅欲飛的鳥。
他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咔”地一聲異常清脆,在山雨欲來的咆哮中靈巧傳入我的耳朵。我垂目尋找被我踩中的物體,渾身忍不住震顫發抖。
這是我送給Berlin的那只手串中間的薔薇珠子。
再向前,是淺淺隆起的土層,被前陣子的雨水沖刷掉不少。
我跪在地上用雙手拼命地刨,像極了喪失理智的野獸,我沒法再去在意有什麼鋒利的碎屑割傷了我,鮮血如注滴落黏稠的土壤中,一只熟悉的手從里面伸出來,青色斑點像霉菌。
Berlin。
在諦聽萬事萬物中,我找到了我的Berlin。』
隨著片尾字幕有序滾動,王副主任側過身子瞅宋見青,眼睛瞇成一條縫。
饒是宋見青也被他看得不知該說什麼:“您看什麼?”
“我看你是不是拍電影累傻了,竟然愿意配合審查進行刪改了,”小老頭慣會唬人,一改嚴肅面容笑起來,“這個結局就很好,不然這麼優秀的文藝片要在你手底下壓多久呀。”
原來片尾揭露少年犯特寫與信息的鏡頭,被替換成了那只瘦弱嶙峋的手與塑料珠的長鏡頭。整部電影詩意得像場醒不過來的迷夢,沒有特別縝密的敘事邏輯,片中主線有百分之五十都靠觀影觀眾的思考彌補,宕開筆去,也只剩下瘋癲的堙滅。
景南鄉看似處于國家疆域的邊緣,又被濃霧籠罩在久不見外人的深山中,實際上卻很遼闊,足以天地間一只無處可歸的幽靈尋覓過往。
看完影片才會后知后覺,在隱晦的感情基調中,Berlin面對的是生存或毀滅的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