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或許只有宋露林自己心中清楚。斯人已逝,這話說給活人聽吧。
宋見青拿起匣子里那幾封邊角破損的信,揉了揉泛黃的褶皺,眼底瞧不出什麼濃重的情緒:“這種遲到的道歉往往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點,避免道德層面的譴責。她當年已經選擇袖手旁觀,也沒有義務要照顧沒有血緣關系的養女......總之我不想聽這種話。”
今天宋見青的話很多,或許是因為被迫緊閉的心室塵封太久,積蓄的話也太多,沒有人能說。
云釅接過他手中那幾封信放回匣子里,仔細觀察著神色黯淡的宋見青,搖了搖自己的手機示意:“你現在可以問問阿姨,看看她是否真心實意為周袖袖的死感到愧疚了。”
原本維持在宋見青臉頰上自嘲的弧度倏而僵滯,垂在腿邊的手不自覺握成拳;經過幾秒肉眼可見的疑惑,逐漸轉化為不可思議的錯愕與驚喜!
夫妻共枕多年,宋露林不可能對趙承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相反,她極有可能知道不少細節內幕。如今他們已經有確鑿證據和證人,就看宋露林會不會選擇在三年后站出來,真正彌補自己心中那份彌留三年的“愧疚”,還是殘酷地任由最后的親情余溫幻滅。如果她真如自己所言般能夠提供有效指認趙承犯罪的證據,是再好不過的事,查詢真相將會事半功倍。
平靜了一段時間,宋見青緊閉雙目深呼吸了好幾下,眼球用力在薄薄泛著青色血管的眼皮下滾動著,腦海中接連浮現出幾年前他和趙承、宋露林、周袖袖共同生活時所接觸到的細節。
像是在一團亂麻的困境中難得尋到解開謎底的起始點,一幕幕瑣碎日常再度攘攘擠入他眼前,爭先恐后呼喚差點遺失的記憶。
趙承為周袖袖敲定的精神病療養醫院、宋露林幫周袖袖精心配置好的藥物、那部被宋露林提出在家里添置方便周袖袖行動的電梯、那只被宋露林悉心照顧最后卻跑掉的小貓年年,以及宋露林想要送周袖袖去特定學校讀書卻被趙承拒絕的提議......是的,周袖袖自從來到趙家,從未體驗過正常的校園生活。她行動不便,甚至連門都很少出,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待在家里。
他——會得到想要的回答嗎?
第106章 再見時令
影子泡在水杯里,天色漸暗,宋見青緊繃著身體立在窗前,瀕臨崩潰以及過度壓抑的艱澀強行把他拉扯的筆直,肩背肌肉沒有一刻放松過,思考過度的頭腦難以保持清醒縝密。
他在手機頁面翻出屬于宋露林的那一頁通訊錄,躊躇許久,屏幕已暗下去幾次。
他眼簾低垂著,瞳色淺淡的眼睛已經歷過一輪沸騰,止息后的余溫依舊滾燙。原本就不見血色的薄唇緊抿成一條平直銳利的細線,面色陰沉凝重。
那懸在半空的拇指宛如硬化的雕塑,始終沒能按下撥通鍵。
在他幾百位聯絡人中,宋露林與他通話的次數甚至比不上關系最普通的同事。
指尖和掌心都逐漸沁出熱汗,慌張與焦慮順著脈絡紋路四處游走,把這份心思梳理得愈發清晰——明明趙承所作歹事已有如山鐵證,他潛意識里仍因為深度的不安而抗拒撥出這通電話。
可通常事事會脅迫、助推他違背意愿。
直覺告訴他,他一旦主動嚴肅地要求宋露林向他、向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血親骨肉陳述這些年來她所知道的內情,有什麼被死命緊縛著的東西就會被湍流沖散。
云釅悶悶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從背后抱住了宋見青:“你可以再想想,不要著急,這件事太困難了,你還沒做好準備。”
“不”,宋見青重而鈍滯地長呼出一口氣,疲憊地緊閉眼睛,喉嚨中堵滿酸脹的啞然格外鮮明,“這件事已經拖延了太久,我——”
他不敢回頭去看云釅充滿悲憫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畏縮的自己。
忽而一陣細碎當啷的鈴鐺輕響在靠近,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回頭看,與房間入口處小小的拖把對視。
拖把被打扮的很漂亮干凈,額頭別了只時髦的小卡子,很俏皮。渾身毛發蓬松柔軟,走路蹦蹦跳跳地像只撒歡小羊,歪著腦袋一溜兒朝他們倆跑來。
云釅下意識就要蹲下來接它,同時驚訝地回想:“我們剛才竟然沒關門嗎?”
拖把它爸顯然更茫然,沒緩過神一樣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不知道,可能吧。”
壓抑如同潮水般緩慢散去,被抽干空氣的房間再度凝聚起供人休憩的輕緩松泛。拖把搖著一撮尾巴,亮亮的麥麗素眼珠眨啊眨,發現正撫摸它的宋見青渾身氣壓低得可怕,舔了舔他的手。
“你們倆心不要太大吧,門都不關,”游覺隴隨意屈起手指輕扣了兩下門,用分外戲謔地目光掃視兩人,“是不是忘了今天晚上還有拍攝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