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宋見青不答反問,他先詢問云釅的看法:“你喜不喜歡這片海?”
陸景在客廳講電話,陽臺只剩下他們兩個。在相機過度曝光的明澈午后,海岸線曲折得像梅洛的荷葉裙擺,他們一同看海。
但凡是擁有對美的鑒賞能力的人,都會被這片海牢牢吸引目光,平視、俯視、仰視,它總呈現出不同的樣子。云釅的答案是肯定的:“很喜歡,梅洛也很喜歡吧,不然不會專門在陽臺擺上折疊椅午睡。”
這把折疊椅不僅用來承接梅洛的午睡時光,還與她一同消磨了許多不眠夜。小圓桌上有小青柑,一個插電水壺;有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和知更鳥Moscato,蘇格蘭純麥威士忌,甚至還有巧克力味的牛奶。
怪不得看著大海都像麥芽啤酒,果然是個酒鬼。
宋見青點點頭,沒有直接指出云釅哪里演的缺點感覺,而是提醒他不遠的未來一定會發生的事:“現在陽光普照,大海是金色的。”
云釅的長發被吹得飄起來,橫亙在他們之間,撓得人心癢癢。
話未說完,宋見青頓了頓,沉聲靜氣:“但是等到海岸結冰的那天,他就要離開你了。”
等到海岸結冰的那天,謝時令就要離開梅洛了。
事實證明,宋見青這一招特別高明,云釅現在的確是云里霧里的狀態。他目前得到的劇本只有一小部分,對后續劇情和兩人之間的發展很是茫然。
時間推移,光線跟著一齊變幻。宋見青立在陽臺一角,身形頎長,被身旁那盆稍彎的香水檸檬樹襯得愈發挺拔。他淡淡地盯著海面上涌動的金箔,周身飄散著無數細小的灰塵粒。
導演的聲音太好聽,被講戲的演員理所當然地跑了神。云釅想,宋見青如果不做導演這一行,也很適合去念睡前故事、有聲書之類的東西,念弗吉尼亞·伍爾夫女士的作品吧,意識流,大概會成為不少人喜愛的聲音。
他聽得入迷,或是被太陽曬得很暈,總之他的脈搏跳動變得不再規則。他問:“那你呢?”
嘩啦,嘩啦,嘩啦。
潮氣與海浪都成為他情緒傳遞的媒介,縱然是金色酒液般的海洋,萬里之下,也會擁有孔雀藍的心臟。宋見青是唯一媒介的接受者。
海岸結冰的那天,你會離開我嗎?
過度慷慨的太陽給他一種夏季從未結束的錯覺,和煦天光穿破云層,把宋見青的表情揉得很溫和,輪廓深邃的側臉隨之多了點勾著人親近的意味。
他給出了云釅渴望得到的允諾。
聲音有點小,云釅百分之五十靠猜口型,百分之五十靠耳朵捕捉,但是他確實猜的非常準確。
短暫的試鏡結束,他們三人一同回到離片場很近的酒店,準備帶上拖把一起去吃飯。
拖把已經等他們等得直打滾,一見到他們就——直接目標明確地開始扒拉陸景的褲腿,逼著這位典則俊雅的陌生先生抱它。
已經彎下腰準備抱它的宋見青和云釅兩人微微僵硬,非常不爽地瞪著在陸景懷里撒嬌犯癡的小狗。
云釅很不服氣的瞇起眼睛:“它為什麼不先找我們?”
宋見青同樣郁結,只是比他更習慣點,悻悻地轉過身:“它就是這麼個吃里扒外的德行,在工作室的時候也完全不理我。
”
“你們倆哪里來的小狗?”陸景笑了笑,彎腰掐著它的前爪把它提起來,大手像是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三兩下就把躁動的拖把揉得安靜如雞,“它挺會討人喜歡。”
眼瞧著不到三十秒,拖把就在他懷里乖巧不已,云釅更覺得不可思議,酸溜溜地說:“撿來的,它倒是挺會賣萌呢。”
相比于宋見青充滿侵略性與不好惹的氣質,最貼近陸景的形容詞大概算是“溫文爾雅”,特別是幾年未見,云釅發現他有朝著“面慈心善”方向發展的趨勢。陸景的五官線條帶著微微鈍感,任誰見了都覺得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
“在這里撿的?這麼干凈,不像流浪狗啊。”陸景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撓了撓拖把的下巴,舒服得小狗直瞇眼,實乃御狗有方。
“不是,是在家的時候。看它腿斷著太可憐,就領養了。”宋見青收拾好東西,準備往外走。
“哦,”陸景眼底笑意愈深,這一聲簡直抑揚頓挫,充斥著別樣的意味,“怎麼給帶這兒來了?”
云釅半天沒見它,有點想。可惜狗崽子好像一點不想他,他很納悶地湊過去捏它腳丫子:“它不愿意待在家,把我行李箱都咬出來個牙印,只好把它帶來了。”
小狗聽到別人講它壞話,泥鰍一樣擰巴,在陸景懷里翻了個身。
陸景順著它的脊骨撫摸,抱小孩似的顛了顛,開了個全中國小孩都被問過的玩笑:“你更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聽到這句話的云釅臉頰瞬間漲紅,被揶揄后的羞赧幾乎要把他淹沒:“哥!”
嚷完這一聲之后云釅察覺自己有點反應過度,偷偷瞥了不遠處的宋見青一眼,發現他根本沒注意到這里發生了什麼,只能若無其事地亂瞟讓自己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