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個與社會格格不入的邊緣精神,不甘碌碌庸然,總是用“剔骨削肉”般極端的方式反叛脫離社會,終其一生消耗心火于追尋解脫的道路上。最終又不得不打斷筋骨、流盡鮮血,將自己重塑為靈魂干枯殆盡的陌生姿態,張開嘴巴,回到那里去。
這是無法治愈的不死之癥,只能鎮痛,無法根治。
詢問對自己作品的觀后感,是每個創作者的通病。夜晚揉皺了他們的身影,宋見青問他:“你覺得AI是真的愛人類嗎?”
他問的并不是《阿司匹林》中男主角AI與女主角人類的關系,而是擴散到整個人類的范圍。
藝術和科技息息相關,人們熱衷于在冷冰冰的知識碰撞中咂摸蓬勃的愛情,而又有人反對什麼都往愛情上扯。
云釅思索片刻,抬起頭來追尋最后那一點橘子似的太陽,他說:“Artificial Intelligence 它是研究、開發用于擴展人的智能理論的一門技術科學,既然是人類發明的產物,說不定就具有人類無法割舍的產生情緒的能力呢?”
用網絡專業的解釋佐證,更添這場探討的意義。宋見青靜靜地望著他,在風聲吹拂萬物的夜晚,在落下葉片的梧桐樹下。
“人們樂于相信AI會抱有惡意、會自私到背叛主人毀滅人類,為什麼不允許別人相信AI會愛人類呢?因為愛很可笑嗎?”云釅的聲音落到風里變輕了,使得他們的交流離現實更遠,距自由臆想更近。
創作者沒有表達贊同與否,只是沉聲問出一個問題:“哪怕不允許產生的愛注定要被銷毀?”
電影的結尾,AI因產生私欲被銷毀,成為不會再思考的廢金屬。而它深愛的人類沒有與它告別,回歸了自己的生活,與另外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在一起。
“哪怕不允許產生的愛注定要被銷毀。”云釅持肯定的語氣重復了他的話,不是問句。
他們就近走到一間酒吧中,屋內光線暗淡,臺上有捧著麥克風駐唱的人。
方才云釅呢喃“因為愛很可笑”這句話,宋見青感覺自己像是被螞蟻蟄咬了一下,疼痛感驚如道電流,撓紅了的皮膚一股奇癢。
在云釅離開之后,再也沒有能與他如此契合的人,他失去了愛人和知己。
通過今夜的交談,他們的抽象思維變得相近,關于電影的看法他們心有靈犀,甚至是關于愛的想法。
只需一個名詞,他們就會不約而同想到呂克·貝松;只需要快門鍵響,他們不需更多解釋就能拍攝出雙方都滿意的相片;只需一次觸碰,喚醒的便是共同的回憶。
一粒蘇式話梅、兩張手繪國畫書簽、金雞湖畔日落和對于《阿司匹林》的見解,宋見青覺得自己空落落的心房逐漸被堆砌填滿,不懼滲入的寒意。
這份釋懷姍姍來遲且艱苦,他回答了那個問題:“不,愛一點也不可笑,愛很珍貴。”
整個酒吧仿佛會出現在復古電影中,余韻悠長的酒精蠶食剝奪來者的理智,炸毀堵住感性本能的堤壩。
難言情緒在瘋長,漂亮的玻璃杯中晃蕩著琥珀色酒液,旁邊小碟中有一小把藍莓,堅韌柔滑的表皮上正密密沁著水珠。
燒得通紅的蠟燭只剩底,蠟液仿佛酣暢淋漓的眼淚,臺上的歌手帶點沙啞得嗓音回蕩著。
你聽見我在哭嗎/反正也聽不到吧 你像一匹白馬/悠然自得逃跑吧
讓我仔細看看你的模樣/倒數著最后的謝幕時光
原諒我太早就收了聲響/翩翩的你知道嗎我滿目痍瘡
或許是被歌詞所打動,宋見青看到云釅眼眶微紅,里面蓄著道盡千萬情愫的淚。
他的睫毛被濡濕,蔫蔫地貼在眼瞼處,只是那些淚來回打轉,最終也沒有肆意流淌下來,像是深感無力、不見歸期的一縷煙。
鼻頭上有一點紅,不重,像是徜徉湖心的顏料,被水稀釋。
從剛才開始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兩人都極力避免對上視線,好像凝視對方會發生什麼很可怕的事情一樣。
辛辣酒液入腸,有什麼在滋長,暗涌,即將沒過頭頂,發狂,擠壓空氣的存在。
終于在曖昧的氛圍下,宋見青選擇遵從本心,他注視著云釅那汪飽含情緒的雙眼,還有仿佛期待著親吻的嘴唇:“今天,你覺得開心嗎?”
歌曲升至高潮處,方才低沉長吟消失,轉為更加有力的抒情。
過度壓抑的后果,是加倍放肆的渴望。
云釅已然有些醉意,讓人想入非非的紅悄然爬上他的臉頰,瑩潤的酒液弄濕了他的唇瓣,他們不再吝惜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和欲望。
他起初是用手掌無助地捂住自己半邊臉,半試探地吐露自己的心聲。
“我想去你那個家看一看。”
在逐漸升高的樂聲中,他難以遏制的愛欲也如湍急流淌的瀑布那般,傾瀉直下,把渴望許久的愿望訴諸。
可是怎麼可能呢,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回到當初是很難的事情,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