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良久,他復又返回單人沙發上坐下,揉摁自己的太陽穴,覺得有點好笑。
他為什麼要吃這種莫名其妙的飛醋?
落地窗玻璃漾著太陽照射的光暈,籠罩著躺仰放松著的他,并不覺得刺眼。緩慢而恬靜的午間時分,喚起那些被掩埋在深處的、對美好幸福的渴望。
太陽強烈,而難得的松弛是溫柔的。在之前生不如死的三年時間里,他幾乎活成趙祐辰隨叫隨到的仆役,大部分時間聽從他的指令,麻木地遵從他的命令涉足一些他剛開始并不情愿、到后來已無動于衷的灰色地帶。
趙祐辰的意愿只是折磨他,用一些他所清楚的秘密來脅迫他。分配給他的全部都是吃力而麻煩甚至是毫無必要的工作,剩下那些重要的機密他根本沒有任何接觸的機會。
不是單純的不信任,因為趙祐辰從來也沒有把他當成所謂心腹的想法,自始至終只是折磨他來補償自己體內壓抑的暴虐分子。
下屬,苦力,商品,奴隸,云釅甚至說不好自己究竟是什麼。
更多時候他是趙祐辰發泄情緒的工具,讓他當作“友好比試”的陪練。隨著時間的推移,云釅少數機會能勉強和他打個平手,但也只是在趙祐辰不用其他下三濫手段的前提下。
肋骨斷裂的疼痛感又上涌,云釅心想,如果能夠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在蘇州的小巷跟這個瘋子說一句話。
他在里昂的住宅靠近羅恩河,失眠已經成為常態,以前對酒精沒有過度索取的人也不得不成宿抱著酒瓶。
他聽見情侶們在枝繁葉茂的懸鈴木下唱歌,輪船駛過水面發出的轟鳴聲,河畔野餐的人們興趣盎然。在不止一個這樣孤獨的夜晚,他數星星之余,會懷疑是不是因為過度的思念,所以他將自己腦內關于過往的回憶進行了過度的涂抹與美化。
到現在,他終于可以明確地排除那些自我懷疑。
在家人和所愛之人都在的故鄉,哪怕只能獲得一小片安寧,也是幸福至極的。
他闔眼欲眠,又擔心真的睡死過去,霍池回來一定不舍得叫醒他,白白浪費他們兩個相處的時間。
于是他只能找點讓自己提神的事做,拿出手機再次點開直播回放。
計劃論壇開幕式早已結束,他猜測,可能宋見青和游覺隴已經離開現場。
他把進度條拖回自己退出之前,游覺隴關于《臨時病》劇本創作的分享已經結束,記者在問宋見青關于此劇主創人員配置。
視頻蒙上一層薄而銳化的濾鏡,曝光比正常模式稍高,把宋見青原本就深邃的五官描摹得更為立體,淺瞳的雙眼平靜而漠然,就像被天鵝絨包裹的鉆石。
他微側過臉,大量的光肆意描摹著他流暢的面部線條,不疾不徐地回答問題:“我們經過討論之后,選定的演員是一個經驗不多但天賦很高的人。”
在他有條不紊說著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并沒有看向記者,而是直直目視攝像,好像這句話是想說給什麼特定的人聽。
天賦很高,云釅感覺自己的大腦“嗡”地一聲宕機,失去任何運作思考的能力。
是在說他嗎?是吧,不然還能是誰?
這是很高的評價,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宋見青都不是一個會隨意夸獎他人的人。他心中轟然而動,不安又忐忑地用上齒在嘴唇上咬出牙印,以痛止痛。
剎那間云釅腦袋里那些疑慮、猜測和不滿全部煙消云散,他甚至過分固執地揣摩,無論是在趙祐辰手下落得一身傷疤,還是無辜被私生撞進醫院,都是為了這一刻的認可。
這是他一個人孤獨而不寂寞的狂歡,無涉任何外界阻力。
現在他看到什麼都心生喜悅,霍池擺在床頭當睡前讀物的《霍亂時期的愛情》也是。或許這里的混雜無章,也正是遵從了全能上帝的秘密旨意。*
躁動的人連腦袋也持續發昏,無休止的幻想與遐思化作暖流,一陣又一陣沖擊他快速跳躍的心臟。
在這一刻他終于獲得實感,他是真的可以和宋見青再次合作,他們會在劇組中形影不離,畢竟他們一個是導演一個是演員,他們相輔相成,天經地義。
血液在沸騰,神經變得亢奮,云釅忍不住竊喜起來,像個終于被施舍甜頭的苦難者。
那端的宋見青和游覺隴仍在說著什麼,但他已經全然沒了繼續聽的心思。他伸出食指輕輕撫摸宋見青不茍言笑的冷峻面龐,隔著不知道多少公里,企圖通過電子設備傳遞體溫,仍然止不住上揚的嘴角。
“就是他嗎?”
身后冷不丁響起極為熟悉的聲音,云釅嚇了一大跳,臉上犯傻的笑容來不及收回,驚訝至極:“媽?”
霍池微躬身低頭,看向她這莫名其妙癡笑的傻兒子,極為俏皮地揶揄道:“就是他讓我兒日思夜想?”
這話的沖擊力不比剛才聽到宋見青夸他“天賦很高”弱分毫,云釅很快就漲紅了臉,臊得不知道說什麼:“媽,你明明知道我們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