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帶到這個偌大的房子里時,林燕第一反應是很惶恐。
站在他身后的云孝琬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難得地扯開緊閉的嘴巴:“不是,他們是傭人。”
他的聲音很沙啞,也很厚,林燕沒由來地感到怕。
傭人,林燕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想起來陪霍池一起看的電視劇,里面那些人也叫傭人。
他們要供主人驅使,替主人做一切粗活累活,讓主人順心。
沈於容比云孝琬稍微有一點耐心,她牽起了林燕的手。林燕能感受到她在接觸到他的那一刻停頓了,他難過地想,可能是因為他手心的汗。
“你的臥室在二樓,我和你爸爸的臥室在三樓。”她稍微松了一點牽著他的力氣,但沒完全松掉,“傭人房在廚房旁邊,還有傭人洗手間也是。”
“如果這兩天你想去方便,就去一樓的那個傭人洗手間。”
這房子大到讓他眼花繚亂,原來在自己家也需要上下樓梯。林燕點了點頭,怯怯地問:“那我的爸爸媽媽住在哪里?”
他這句話一出,整棟原本就靜謐的房子更顯空曠。就好像他們不是站在水泥鋼筋灌注的都市中,而是光禿禿一望無垠的原野,任由遠處動物嘶鳴。
他看到那些“傭人”朝他遞來憐憫的目光。
他看到云孝琬那緊皺的兩道眉。
他看到沈於容向下垂的嘴角。
他就像是從森林中走出來的生物,不諳人世間任何規矩和道理。
就像他長大后最熟悉不過的電影,一幀一幀定格在他眼前,伴隨著喀嚓刺耳尖銳的噪音。
不過轉瞬,他眼前凍僵的大人們又鮮活起來,沈於容涂滿口紅的嘴唇開開合合:“我是不是在車上和你說過,他們不是你的爸爸媽媽?”
她拿過林燕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書包,看也不看,扔給身后的傭人。
“你姓云,不姓林,是我們的孩子。”
“我們能提供給你最好的生活,你想去哪里讀書?美國,英國,澳洲是北歐?”
“無論你想要什麼,我們都能夠給你實現。”
她用盡全部的耐心來哄面前這不懂事的孩子。
林燕無措地眨了眨眼睛,他被動地把蜷曲在胸前的雙臂展開,發著抖。
“我...我想要我的爸爸媽媽......”
“沈女士,您可以放心,做兒童智力篩查,目前國內最專業的量表就是韋氏量表第四版。”
林燕坐在一間到處都冰涼的房間里,他清楚這里是醫院,或者叫一個聽起來更厲害的名字——心理研究所。
他對爸爸媽媽的想念把他送進了這個地方,呆呆地任由穿白大褂的醫生對他做什麼。
他們管那叫“施測”。
云孝琬和沈於容都在,他們看上去很焦急,但并不是父母擔心孩子生病的那一種。
后來在公司遇到融資失敗的困難后,他在他們兩人的臉上看到過同樣的表情。焦躁,卻又隱忍不發。
“您兒子的智力是沒有問題的,在這一方面的檢測我們不會出問題。”
“或許是因為他在此之前的生活方式、生活水平與現在截然不同,他突然來到一個嶄新又陌生的環境里,需要適應的時間。如果他在此后出現什麼反常的行為,您可以隨時再聯系我。”
在聽到再三保證“沒有問題”后,云孝琬的表情總算變得不那麼陰郁。
“別再讓他和那個女人見面了,那女人老公死了,天天哭,天天守在他的學校外面。
”
一旁的沈於容不贊同地看著他,仿佛是覺得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太殘忍了。
她目光閃爍:“我不可能再讓她見到我們的孩子。”
醫生好像是見慣了這種事情,沒有任何壓抑。他提議道:“如果您要給孩子改名字的話,我建議是只改回云先生您的姓氏,名字就不要改了,這樣有助于他快速適應。”
他頓了頓,時刻觀察著云孝琬的表情:“當然,改同音不同字也是可以的。”
“那就取濃釅的釅吧。”
他們三個人短暫地達成了共識,醫生迅速把姓名欄上的林燕劃掉,改成了云釅。
不遠處,林燕還坐在那里,沉默地摳弄著自己的手指頭,享受著最后一秒鐘的自己。
他迷惘地盯著和諧的光影下迸發出的那一抹迷人的藍色,漸漸地那抹藍跑得到處都是,沾染在他可視范圍中的每一處。
不出一會兒,又或者是一秒,藍覆蓋了他的世界。
夢醒了。
云釅感到全身都睡得酸軟難受,他失神地望向純白天花板,回味著夢里已經過去八年多的時光。
那段記憶實在是過于疼,以至于簡直像是鐫刻在他的骨血里,連他的骨縫都冒出森森寒意。
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維叫囂著,在他腦海中咆哮,他卻能清楚地抓住其中一縷:他在十八歲的夏天還當過一次自由自在的林燕,一天。
他不免想起宋見青。
于是他直起身來,掀開遮光床簾,向對面床看去。
對面宋見青的床上床簾是掀開的,低頭像床下看去,桌上一切也擺得整整齊齊。
剛睡醒的那股惺忪勁兒尚未消散,云釅小臂撐在床上,他這才想起來,宋見青在大三的學姐組里幫忙,好幾天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