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露林在梳妝室里,有很多事他都一知半解,一竅不通,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給齊思勉打電話,只覺得心底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念頭,過了今天,他們的家庭是真真切切消失了。又或許,他只是想久違地聽到齊思勉的聲音。
“爸,你過得幸福嗎?”宋見青靠在走廊鋪滿軟絨的墻壁上,沒頭沒尾地問道。
電話那端的齊思勉沉默著,沒有立即回答他。宋見青也沒有說話,就在這端同樣沉默的等待著。
他沒有等來齊思勉的回答,卻聽到了幾聲來自小女孩的“爸爸”和親昵撒嬌的聲音。
齊思勉像是被人抓住把柄般倉皇,一邊把女兒哄著先看電視,一邊急忙向宋見青解釋:“見青,我......”
聽著天真無邪的童聲,宋見青頷首盯著自己的鞋尖,霎時他心中了然,一切來勢洶洶的洪水猛獸都被阻擋在厚實的障壁外。
他倏忽間舒暢地笑起來,和齊思勉告別:“爸,我希望你也要幸福。”
齊思勉沒有多說,唏噓道:“等你和你媽一起去了北京,我們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
聽到齊思勉惋惜卻不遺憾的話語,宋見青感覺有什麼已經枯萎,他抓得愈緊,便又有什麼在點點流逝。他覺得自己在強撐體面:“沒關系,”他安慰自己一般,嘴硬,“您永遠都是我的爸爸。”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懼于再聽齊思勉生分的過度客氣。
確保自己鬢發已經干了之后,宋見青佇立在宋露林梳妝室的門口,輕輕用手指扣響了門。
沒等到宋露林允許他進來的聲音,屋內傳來一陣腳步聲,是已經梳妝完畢的宋露林直接走來打開了門。
今日大喜的她容光煥發,看上去心情很好。她走后梳妝臺前,宋見青怔怔地立在她身后,從鏡中看她。
宋露林和顏悅色的問他:“跟你爸打過電話了?”
做賊心虛的宋見青不打自招,上前一步替宋露林整理碎發,坦白道:“打完了。他讓我祝您新婚愉快。”
聽到這話,宋露林從鼻子中哼出一聲笑,罕見地沒有出言譏諷:“反正我們以后也不會再見了,他留在這里,我們母子倆一起離開。”
提到離開,宋見青不自覺想起北京,更不自覺想起那個相識十幾個小時的,來自那個遙遠城市的旅人,那只南行迷途的燕。
就像是一只強力的粘稠劑打入血管中,宋見青近日來陪著林燕觀覽蘇州,對于家鄉的眷戀沖破頂峰。沖動的情緒讓他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煎熬,問出聲:“我對您來說,是什麼?”
到底是血濃于水的親骨肉,亦或是身陷囹吾的舊羈絆,宋見青想要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問個明白,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能組建新家庭的宋露林再也不會在乎他。
他的神情就像是小時候對最喜歡的玩具那股珍視,讓人無法舍得打破。宋露林敗下陣來,在他的手背上撫摸似的輕拍。
她的聲調柔和,仿若搖籃中回蕩的催眠曲:“我們沒必要在今天說這些話,你是我的孩子。”
溫柔的話語卻驚醒夢中人,宋見青突然覺得自己很幼稚。
他很后悔今天差點破壞掉一切和睦,他替宋露林收攏碎發的手一頓,轉而放在自己身后。
他在父母兩邊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于是他又退回線內。
母子倆相顧無言。
厚重的木門乍然傳來輕響,打破了詭異又僵持的氣氛。
“你們母子倆在說什麼悄悄話?”
說話的人大步流星向他們走來,身材挺拔高大,音吐洪亮,藏不住的喜悅洋溢,是宋露林的新婚丈夫趙承。
宋見青見過他不少次,宋露林不肯輕易隨他去北京生活,趙承倒很是情深,常大包小包帶許多昂貴物件來蘇州看她。
剛才古怪的氛圍逐漸消散,宋露林喜笑顏開,挽住宋見青的手臂:“和他聊聊以后在北方生活的事情嘛,快開學了,他說他很期待。”
不用宋露林無聲警訓,宋見青心底自然而然對趙承頗有好感,他雖然舍不得自己支離破碎的家庭,可是他看得出來趙承對宋露林很好。
他嘴笨,不會說場面話,只能扯起微笑問候:“趙叔叔好。”
趙承拊掌,沒有什麼架子,笑得眼角細紋浮起:“不用客氣,見青,我們馬上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我很期待和阿姨一起生活。”一個乖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宋見青意外地看向陌生的男子。
宋露林卻很自然地招手示意他過來,偏頭和趙承親昵地聊天:“這是祐辰吧?”
門外被宋露林親切喚作“祐辰”的男人走了進來,趙承點頭肯定。宋見青明白過來,這是趙承和前妻的孩子,趙祐辰。
未來即將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接二連三迎上門來,讓宋見青的腦袋暈得像漿糊,他感到一陣沒由來的疲憊。
他聽說趙祐辰比他大兩歲,宋露林示意他:“以后你們兄弟倆也能相互攙扶。”
趙祐辰極配合地站在趙承身側,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朝宋見青伸出手:“你好哇,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