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看上去很是憋屈,想要把頭上的粉色發卡拆下來裝進兜里;女生一撅嘴佯裝生氣,男孩子又一腳踢開羞恥心連聲應好,乖乖任她胡鬧。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情和面包都緊緊相偎。云釅忽覺眼眶酸澀,他和宋見青本來也有最完美的從前。
宋見青那一滴眼淚在云釅心房上燙了個洞,疼得他渾身都緊縮起來。下了地鐵,還需要向前走兩公里,才能尋得到當年他們租的一室一廳。
當年他狠下心和宋見青分別時,沒忘記安置下來這房子,他當時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回國,卻不曾想被困在國外三年。
大學附近的一居室往往供不應求,云釅當時給了房東自己的全部積蓄,只哀求房東別把這最后帶有回憶的禮物收走。
他從兜里摸出那把銅黃鑰匙,試探著將它插入鎖眼,鎖舌已經有些生銹,轉動起來有些費勁。房東也真是厚道人,真把這房子留給他們空了三年。
云釅駕輕就熟摸索到隱蔽角落里的燈光開關,暖黃色的燈光一打,讓他感受到一縷難得的溫存。
他們大三時從學校宿舍搬出來一起住,這里有太多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窗檐下擺著一盆銀皇后萬年青,彼時青翠欲滴,百葉窗折進些許殘陽溶金,星星點點落在葉上可愛非常。云釅嘆了口氣,而今它無人照拂,命數休矣。
兩把黑色的塑料餐桌椅還停留在它們最后一次被使用的姿勢,與深咖色的木桌相顧無言;桌上擺著三年前的一份手稿,已落了層灰,是他無聊時隨手創作的隨筆大綱,某次被宋見青無意間翻到,不忍心扔掉這廢稿,又提筆添上洋洋灑灑萬字。
那段時間這摞稿紙成了他們最喜歡的小游戲,互相續寫著劇情走向,他們寫作風格大相徑庭,這種合作倒能從更深處激發一些未挖掘的共鳴。
文風隨意輕松,劇情淺薄,只當消遣作罷,誰也沒當真。
相處時的日子像潮水般涌來,當時只道是尋常。
原本用和紙膠帶勉強粘在墻壁上的銅版紙覆膜海報,也已經失去粘性落在木地板上,是云釅和宋見青都喜歡的La Vita è bella。它下擺自然翹起微笑似的弧度,好像在和云釅說上一句別來無恙。
這是羅伯托·貝尼尼打造于謊言中的美麗世界,云釅走上前去拾起,把它擦拭干凈又撫平。他還記得,在他和宋見青提出分手時,就在這個他們朝夕共處兩年有余的小屋里,宋見青難以置信又傷心欲絕的話語,還有他萬念俱灰的眼神。
他說,云釅,你就這麼討厭我,甚至不肯費點力氣編織出一個謊言,哪怕是欺騙我,叫我好受些。
如果謊言真能如此美麗,我自愿溺斃其中,做一水中影,化為泥土塵。
云釅憑借記憶尋找放在五斗柜中的剪刀和膠帶,舒展海報的四角,把它重新貼在墻壁上,當時他們一同選定的位置。
他把一切都歸位,好像現實也能如同回憶一般。
“叮鈴鈴——叮鈴鈴——”
門口傳來陌生的聲音:“有人在家嗎?快遞。”
這熟稔而又恍若隔世的日常互動,讓云釅一瞬失神。仿若他從沒離開過這間屋子,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拉開門,接過快遞員送來的包裹。
實際上,云釅并不清楚是誰送來的東西,他剛回國,就連出租屋也是第一次回,不可能網購。
這箱子還不小,他尋來一把美工刀,割開紙箱外纏繞的膠帶,紙殼受力徐徐自然敞開。
不等他動手,一簇熱烈的紅就迫不及待露出半個角,顏色深若醇厚酒液,輪廓線條流暢。
厄瓜多爾玫瑰,云釅怔了怔,幾乎是立刻就明白過來是誰送來的禮物。
正常人在收到禮物的一瞬總是欣喜的,尤其是永生花這種銜來浪漫繾綣的禮物。
可云釅面上仍然是淡淡的,甚至情緒不如開門收到禮物前。
他從中學開始,就收到過太多男男女女或輕佻或真摯的示好,心中很難有什麼波動。
更別說是那人千里迢迢送來的禮物。
伸手拿起永生花的剎那,云釅心中兀然升起不安的震顫,腿部神經過電般抽搐著。
花瓣飽滿,柔潤,觸感像珍貴的錦緞。艷麗的紅,惹眼得有些不正常。
這些永生花被拼湊成了兔子的形狀,永遠定格在乖巧可愛的那一秒,兔牙都沒有被忽略,可見制作精心。
不對勁,云釅覺得自己嗅到了一股腥臭味。不是玫瑰那股讓人頭暈的花香,而是腐爛的穢臭,就像是——
噗通。
有什麼東西從永生花的底部漏了出來,掉在木地板上,血紅一團。
云釅定睛一看,身體霎時僵住,被駭得下意識后退。
他死死地握著拳,發著抖,任由指甲刺痛掌心,留下凹陷的一排月牙。
片刻后,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他覺得有什麼壞到極致的噩夢正在悄然醞釀,頃刻將向他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