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靜地和張詢坐在一起吃飯，無論是早餐午餐還是晚餐。

　　在張揚的記憶里，張詢這個爸爸已經缺席太久。

　　“那個男人走了嗎？”張揚說著拿起剝好的雞蛋，皺眉看了看，還是一口把雞蛋吃了。

　　聽到這話，張詢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他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說：“走了。”

　　沈黎明是這個家默認的雷區，張詢明顯也知道，不想在張揚面前提起他。

　　張揚還要繼續問什麼就被張詢打斷了，他給張揚夾菜，生硬地轉移話題：“我聽說你最近成績不太好，馬上高三了，還是把學習放在第一位，其他的事不用擔心，有爸爸在呢。”

　　久違地聽到“爸爸”這個詞，張揚竟然覺得有些陌生，他抬頭仔細觀察著張詢，歲月好像沒在他臉上留下什麼痕跡。他看起來依然像從前一樣斯文儒雅，張揚越看越覺得陌生。

　　他放下碗筷盯著張詢突然認真地說：“爸，如果你愿意回來和我們一起好好地過日子，我們家還能像以前樣……”

　　聽到張揚的這一聲“爸”，張詢難掩內心的激動，他下意識地坐直湊近張揚，似乎是想看清楚此刻張揚臉上是什麼表情。

　　張揚馬上避開他的目光，他好像能預料到張詢會說什麼。

　　果然，下一秒，張詢眉頭一皺就開始喚張揚的小名：“小揚。”

　　張詢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委婉點：“無論爸爸在哪，爸爸永遠都是你爸爸，即使是不在這個家里，我是你爸爸這件事也不會改變。”

　　張詢的聲音平緩而柔和，就像他的人一樣溫潤，即使說出來的都是殘忍的話，但聽起來卻給人一種溫柔的錯覺。

　　這也是張揚最討厭他的地方，他總能用這種輕飄飄的語氣拒人于千里之外。

　　張揚冷笑地扒著碗里剩余的粥，他現在一口也吃不下去，剛才還可口的粥現在再看，只剩下讓人作嘔的感覺。

　　兩人沉默著誰也沒再說話，張詢早就吃好了，他坐在一旁等張揚，想親自送他去學校。

　　“爸。”張揚沒抬頭，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碗的被攪得稀碎的粥，突然生出一個迷茫的無助感：“如果我也得病了怎麼辦？”

　　“什麼？”張詢聽不懂張揚在說什麼，他不可置信地重復了一遍：“你說你得病了，什麼時候的事？”

　　“沒事，我沒病。”張揚收拾好碗筷轉身走到廚房，他不知道怎麼開口，難道要問自己的爸爸，如果我和你一樣可能會喜歡男人怎麼辦？

　　這樣好像也得不到什麼正確的答案，畢竟張詢自己正陷在泥潭里出不來。

　　再一次坐上張詢的車，張揚已經沒有過去的那種興奮，以前張詢每天都會送他去學校，副駕駛永遠是屬于張揚的。

　　“為什麼不坐前面？”張詢回頭看向張揚，發現他已經靠在后座上閉目養神。

　　張揚抱臂低著頭打盹：“不喜歡。”

　　“你以前最喜歡坐在副駕駛，不讓你坐你還要哭。”張詢掩飾了失落，以開玩笑的口吻說：“現在長大了就和爸爸不親近了。”

　　每次張詢做出這樣的表情，張揚都覺得自己像個不知好歹的罪人，他煩躁地轉身斜靠在車窗邊，語氣冷然地說：“不喜歡坐別人坐過的地方，特別是某個骯臟的男人。”

　　從張揚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副駕駛上那條深棕色的領帶，很久之前張揚見沈黎明戴過。

　　“小揚，他是爸爸的朋友，不要這樣說他。”張詢無奈地關上車門，這才注意到副駕上的領帶。他慌亂地把領帶收起來，收的時候還心虛地透過后視鏡瞟了一眼張揚。

　　張揚把他這一系列動作都看在眼里但沒說話，他假裝沒看到歪頭看著車窗外，一眼就看到路邊走著的劉年。

　　路上車水馬龍，劉年形單影只地走在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穿著同樣黑白校服的學生很多，但張揚能準確地分辨出哪個是劉年。

　　他的目光不自主地被劉年吸引過去，就這麼愣愣地看了一會兒。

　　“是你同學嗎？”張詢的話將張揚的注意力拉回來：“要不要載他一程？”

　　“不熟。”張揚快速地收回目光閉上眼開始假寐。

　　夏末秋初，西南地區的雨總是說下就下，一點預兆也沒有。直到噼里啪啦的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在車窗上，張揚才知道下雨了。

　　雨聲吵得張揚睡不著，張詢把車開得很慢，張揚睜開眼睛的時候再次看向路邊，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劉年。

　　劉年沒帶傘，外面的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沒打傘走這麼一會兒，額前的頭發已經被打濕粘在額頭上，校服上也被雨淋得星星點點，在一眾撐著傘的行人里顯得有點落魄。

　　但他本人卻根本不在意，雨下得越來越大，他卻毫無知覺似的走著，腰板挺得比路上的紅綠燈柱子都直。

　　張揚越看越來氣，他強迫自己回頭不看，嘴里卻不由地低罵著：“真的是有病，下雨還不知道打傘。”

　　張詢一直注意著張揚的一舉一動，當看到張揚第三次看向車窗外的那個男孩子時，張詢忍不住開口問道：“讓你同學上來一起坐吧，雨下大了。